趙寧的心早已隨著楚清溪漸行漸遠的身影離去了,乍然聽見徐素娥呼喚,方自回過神來,眼看徐素娥正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大是頭疼。
她自幼所受的宮廷教育不允許她作出拂袖而去的無禮舉動,當下只好勉強敷衍道:“不知徐小姐有何吩咐?在下尚有要事,若是無事這便告辭啦。”
徐素娥見她當即要走,不由得心中發急,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道:“趙公子……”,她情急之下拉住了趙寧的袖子,卻頓時想到男女七歲坐不同席的規矩,不由得如觸電般縮回了手指,一張臉龐頓時飛紅過耳,不勝嬌羞之態。
趙寧見她如此,越發覺得頭疼,她一邊記掛著楚清溪,一邊又擺脫不了徐素娥,不禁有些不耐煩起來。
只聽徐素娥道:“趙公子,上次匆匆一別,轉眼已近半載。不知公子別來無恙?”
趙寧含糊應道:“甚好,甚好。徐小姐也安好?”
徐素娥見她詢問自己好不好,當下只覺得心中甜滋滋的,喜道:“我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偷偷地覷了趙寧一眼,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只是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趙寧不提防她竟是這般膽大,竟敢如此直言不諱對自己的愛慕之意,頓時也不禁飛紅了臉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倉促之中,只好深深一揖,狼狽道:“承蒙小姐擡愛,在下不勝感激。只是如今家中已有妻室,萬不敢對小姐有半分褻瀆之意。在下尚有急事,先行告退。”,說著也不顧徐素娥的反應,竟是頭也不回落荒而逃。
徐素娥忍羞含恥,主動對一男子表達愛慕之情,以期在這良辰美景之時博得玉郎青睞,可誰知這一腔情熱,竟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這個叫做趙嗣的男子非但毫不領情,居然還以早有妻室作爲藉口,他若是真有妻室,又怎會跟別的女子結伴賞燈,那個蒙面女子雖讓自己覺得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認其清貴高華之態絕不會是那煙花柳巷女子所有。
可眼下,這個趙嗣雖說彬彬有禮,並未對自己有半分不敬,可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卻著實讓徐素娥有一種無地自容之感。她的臉上時紅時白,淚水就像決堤的溪水,潺潺劃過臉頰。
“小姐,你別傷心,這個姓趙的,太不知好歹。小姐看得上他,那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天下男子千千萬,定然有比他更好上百倍千倍的,咱們不稀罕他!”,翠兒見徐素娥這般傷心,忙不迭地出言勸慰,可誰知她越是說那姓趙的萬般不好,這徐素娥的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珍珠般,滾珠兒似的止都止不住。
這時,徐素娥身後已然多出了幾個大漢,爲首一人身著儒衫,白麪長鬚,倒也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意。徐素娥一見來人,猶如見到主心骨一般,愈發哭的是委委屈屈,抽抽噎噎。
那漢子見她這般,拈了拈鬍鬚道:“可是方纔那小子欺負了娥兒?”
翠兒奴起嘴道:“可不是。樊大爺,你可要爲小姐做主呀!”
原來這樊天旭乃是這徐總兵重金禮聘的西席,籍貫紹興,人稱“陰司秀才”,爲人老謀深算,精通刑律典章,素有“一支刀筆可刮骨,幾行筆錄扭乾坤”的美譽。而更爲厲害的是他手中的那對陰陽判官筆,筆法脫自唐代歐陽詢之皇甫君碑,瘦硬險絕,妍緊拔羣,專擅點穴截脈,當日在江南黑白道上,亦是響噹噹的人物。
後因宦海風波,其受上司牽連,只好遠走他鄉避禍,輾轉千里來到這邊疆小鎮,偶遇當時尚是參將的徐煥之,見其胸有丘壑,文武雙全,當即大加青睞,奉以西席,並以兄弟相稱。
自得樊天旭相助,徐煥之便一路官運亨通,區區數年功夫,便由數多同僚中脫穎而出,官拜鎮關總兵,愈發將樊天旭奉爲上賓,親若兄弟。
這徐素娥乃是徐煥之獨女,自小便與樊天旭親厚,樊天旭自己膝下無兒無女,自然亦將徐素娥當做了親生女兒般疼愛。是以當下看到徐素娥哭的這般傷心,頓時心疼不已,忙道:“娥兒莫哭,那少年究竟怎麼欺負你了,細細說來與我,樊叔叔自然幫你做主。”
徐素娥見樊天旭這般說法,頓時覺得心中有了主心骨,於是便漸漸止住了哭聲,哽咽道:“樊叔叔,我……”
樊天旭眼看周圍行人尚有圍觀者,心知徐素娥必然不好意思開口,當即衝身邊隨從使了個眼色,便將四下看閒話的衆人遣散了開去。
他一邊護著徐素娥到了一個稍微僻靜處,柔聲道:“娥兒,要不樊叔叔先送你回府吧?”
徐素娥搖頭道:“不,眼下我眼睛紅腫,若是被爹孃發覺,又是一場盤問。”,她泫然若泣道:“我從來沒有被這般輕視過,他……他……怎可以如此待我?”
樊天旭見她著惱,忙勸慰道:“究竟是誰家少年,竟惹得你如此煩惱。娥兒莫惱,這鎮上方圓百里,哪一個敢得罪了你,你樊叔叔定將他的腦袋扭下來替你出氣。”
徐素娥急道:“那可不成!”,她話一出口,便知關心則亂,平白泄露了自己的心思,頓時面紅耳赤,跺腳道:“樊叔叔,你欺負人!”
樊天旭一看她的神色,心中便已瞭然,不覺捻鬚長笑道:“我倒是出了何事,原來是小情侶吵架。罷罷罷,娥兒,你快告訴樊叔叔究竟是哪家少年,樊叔叔定當爲你做主。”
徐素娥飛紅了臉,一時倒扭捏起來。她身邊的小丫鬟翠兒素來伶牙俐齒,一看小姐表情,便知她心裡頭仍是護著那個不解風情的趙公子,忍不住冷笑道:“樊大爺,那公子名叫趙嗣,卻不知是哪家子弟。不過看樣子那人家中已有妻室,小姐千金之軀,又豈能當人妾室。”
樊天旭兩眼一翻,皺眉道:“還有這事!倒的確有些頭疼。”,他轉念一想,大手一擺,笑道“這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既然他家有個正妻……哼哼,讓他休了便是。”
徐素娥臉上猛然泛起了神采,然而轉瞬就暗淡了下去:“可如果他不願意呢?而且……那女子何其無辜。”
樊天旭道:“那就讓他的正妻做妾,娥兒爲妻。哼哼,總之娥兒是不能爲人做小的。”
徐素娥聽他饒過了趙公子妻子性命,不覺大鬆了一口氣,暗道:“若是因爲我而害死了他妻子性命,恐怕趙公子會怪我怨我,又怎會真心對我。我身爲總兵之女,自然不能給人當妾,況且即便是我當妻,人當妾,我亦不會爲難於她,到時候效仿娥皇女英,一起侍奉趙公子,不也是一段佳話。”
她心中思來想去,只覺千好萬好,禁不住微微在嘴邊泛起了笑意。這一切落在樊天旭眼中,便已知她的心意,於是便哈哈大笑道:“娥兒有了意中人,實在是件大好事。不過這個趙嗣趙公子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入娥兒青眼,恐怕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前世裡積了陰德。哈哈哈,罷了,且讓你樊叔叔好生打探一回,若當真是名門子弟,世家公子,自有你樊叔叔保媒做主。”
徐素娥聞言,不禁又羞又喜,卻又忍不住出言關照道:“樊叔叔,你查歸查,可別驚擾了趙公子。我怕他……怕他惱我。”
樊天旭大笑道:“省得,省得,當真是女大不中留,這麼快就知道護著小女婿啦!”
徐素娥被他取笑,直羞的恨不得立馬鑽入地洞裡去,她又羞又燥,只好捂著臉跺腳道:“樊叔叔,你再取笑我,我再也不理你啦!”
趙寧擺脫了徐素娥,心急如焚,歸心似箭,一溜煙地跑回家中,哪裡知道身後竟惹來這無窮煩惱。
她回到家中,只見朱紋和碧痕都在院子裡,唯獨不見楚清溪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她躡手躡腳走到朱紋碧痕身邊,悄悄擡手指了指屋子,低聲道:“楚姐姐可在屋內?”
朱紋碧痕悄悄地點了點頭,又擺了擺手,示意她小聲著些,低聲道:“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看樣子又不高興啦。你可小心著些,別撞到冰山上去。”
趙寧“嗐”聲道:“都怪那羣小混混,好端端的佳節良辰,全被毀了。”
碧痕白了她一眼,冷笑道:“你當真以爲是因爲那羣小混混嗎?楚姐姐什麼世面沒見過,還能讓那些不入流的小流氓壞了心境?你也不用腦子想想。”
朱紋啐道:“碧痕,別亂說話,有你這麼對趙姑娘說話的麼!”
碧痕還要再說,卻被朱紋一記白眼阻了下來,只好恨恨道:“好啦,我不說。就怕有些人傻乎乎的傷了人心還不知道。”
趙寧心中記掛著楚清溪,又見她兩人這般莫名其妙,便自顧自往楚清溪屋裡走去,尚未等她擡手叩門,只聽屋內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進來吧。”,正是楚清溪的聲音。
趙寧循聲而入,笑道:“楚姐姐,你怎知是我?”,她的話音未落,笑容卻已僵在了臉上。只見楚清溪怔怔地望著自己,眼神中充滿了迷茫,無奈,掙扎,悲傷種種情緒。
趙寧被這樣的楚清溪唬的倒退了半步,吃吃道:“楚姐姐……你怎麼了?”
楚清溪經她這般一喚,猛然回過神來,她眼中所有的情緒一掃而空,頓時又回到了先前那個冰山般無情的楚清溪。
她冷冷道:“這麼早就回來了,怎麼不陪徐小姐多逛一會。”
趙寧的心中猛然打了一個激靈,她突然想起當日在天龍寺中自己與徐素娥相識談笑了幾句,楚清溪就變得冷冷淡淡,一如現在這般模樣。
“難道是楚姐姐不願意我與那徐素娥交往?”,趙寧心中暗道:“我本不欲與之來往,楚姐姐既然不願意,那從此我就不理她好了。”
一念及此,趙寧展顏笑道:“我陪她作甚?她又不是我什麼人,要不是出於禮數,我早跟著你回來啦,誰耐煩跟她說勞什子話!”
楚清溪挖苦道:“人家可是總兵之女,將門千金!”
趙寧“嗤”地一聲笑將出來:“莫說是小小總兵之女,就算是丞相之女,他國公主,又值得什麼?”
她笑嘻嘻靠近了楚清溪,眉開眼笑討好道“在我眼裡呀,她們給我家楚姐姐提鞋都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