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日子里,西夏國的前朝后宮都被一種莫名的感覺籠罩起來。女帝前往鳳鳴宮偏殿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呆在勤政殿處理政務的時間卻是越來越長。記載著條條政務的折子雪片似的從勤政殿飛出,直把整個朝堂上的各級官員都忙得四腳朝天。
女帝勤政,倒是由來已久,自李婉華登基以來,這西夏國向來吏治清明,國家機器運轉有條不紊,眾文武百官雖不敢說人人自律,然多數(shù)人終究還是能循規(guī)蹈矩,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發(fā)光發(fā)熱的。
然這段日子以來,女帝的勤勉似乎超出了正常的范疇,而更教人擔心的是,她臉上的笑容似乎也漸漸少了下去,待人接物上頭,雖說對眾臣依然賞罰分明,恩威并施,然而不同以往的是,她身上似乎多了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在她身邊的人都知道,這些日子的李婉華,即便是她依舊在對你微笑,但你卻始終無法感覺到她笑容背后的溫度。
而跟在李婉華身邊的鹿兒、鶴兒對于她的變化更是驚心肉跳。因為只有她們陪在身邊的人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女帝消瘦得多么厲害,自從那天她與鳳鳴宮偏殿那位單獨交談之后,她便儼然似換了個人一般。
更有甚者,李婉華最近還愛上了喝酒,而且酒量貌似還與日俱增。鹿兒和鶴兒不知多少次將醉倒在書桌邊的李婉華扶回御榻,也不知多少次聽到過她在夢中呼喚那個人的名字。
李婉華沒有跟她們說過那天與楚清溪談話的內(nèi)容,然而她們從她這些痛苦和無奈的表現(xiàn)中并不難看出,她們這個垂拱而治的君王,正在遭受著理智和情感的折磨。
只是這些事情,除了鳳鳴宮中幾個近身侍婢知道,就連張?zhí)蠖济稍诠睦铩kS著勤政殿中一紙詔令,通告女帝將在全國范圍內(nèi)擇一佳男為夫,凡未婚有德之男皆可報名入選,張?zhí)蟮固岬囊豢跉獗銖氐追潘上聛怼?
她的孩兒終究沒有令她失望!張?zhí)竽卦诜瘕惷媲肮蛄讼聛恚p手合十匍匐于地,她祈求佛祖能保佑大夏風調(diào)雨順,百姓安康,祈求李氏天下能夠江山一統(tǒng),萬古長青,除了這兩者之外,她亦祈求佛祖能夠保佑她唯一的孩兒皇位鞏固,平安喜樂。若說前者是她作為當朝的太后,李氏的媳婦應該盡的職責,那么最后那一點,卻是她作為一個母親由衷的肺腑之言。
她希望從勤政殿出去的那一紙詔令是出自李婉華的本心,希望是皇帝真正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jié)而做出的最明智的選擇。然而她卻不敢去問,她生怕得到的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即便如此,事情不是正朝著她最盼望的方向發(fā)展么?
“影月,只要你為我大夏朝誕下一兒半女,今后無論你想跟誰在一起,母后都會義無反顧地站在你身邊。”,張?zhí)笤谛牡啄魡局钔袢A的乳名,暗暗在心底發(fā)誓道。
此時,前面朝堂上的各路人馬亦被這一紙突如其來的詔令所驚。前幾日,這女帝尚且因為此事而對中書令王延松大發(fā)雷霆,這才幾日呀,這蓋著萬幾瀚辰之寶大印的擇夫詔令便從勤政殿傳了出來,這變化之大,反復之快,真可謂是圣心難測。
不過不管如何,這女帝突然松口同意擇夫,總歸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好事。當下,以中書令王延松為首的催婚團頓時摩拳擦掌,不多時便已明確分工,落實責任,自通令全國普選,到準備大婚事宜,真可謂是馬不停蹄,如火如荼。
而就在全國上下因為女帝選夫事件集體狂歡的時候,這一事件的當事人之一,女帝李婉華卻日夜憔悴下來。每一日,她除了處理政事,便是喝酒,有一次,鹿兒和鶴兒實在看不下去了,壯起了膽子將酒杯從她手中奪了下來,卻聽李婉華幽幽地說道:“朕只有醉了,這顆心才不疼了。你們連醉都不讓朕醉,難道真的要逼死朕才甘心么?”
只此一次,鹿兒和鶴兒撲倒在地,痛哭失聲。從此她們再也沒有奪下過李婉華的酒杯,隨著皇夫人選范圍的逐漸縮小,隨著大婚日期的漸漸臨近,李婉華的酒越喝越多,她的眼睛也越來越黯淡,然后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看著日子一天天臨近,猶如一頭無形的巨獸慢慢將自己吞噬殆盡。
李婉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這場劫難,是的,在旁人眼中花團錦簇的佳話,在李婉華眼里,儼然簡直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催命符。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熬過這一關,亦不知道即便是熬過了這一關,她的人生又會變成怎樣?
這些日子來,她沒有一天不是瘋狂地想念鳳鳴宮偏殿中的那個人。她唯有不停地用酒和繁忙的政事牽制自己,方能暫時阻止那蔓延的一塌糊涂的思念。她不敢見她,她生怕自己見了那個人,便對自己狠不下心,江山社稷、子嗣香火,已經(jīng)化作了一副濃重的枷鎖,牢牢將她鎖在乾元殿的皇位之上。她生怕自己再見那個人,便不甘為這枷鎖所困,她不敢冒這個險,只因為她對自己僅存的理智著實沒有多少把握。
離殿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張?zhí)蠼K于感覺到皇帝的異樣,這一日,就在李婉華如往常一般前來向她請安時,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短短幾月功夫,她這原本風儀卓著的皇兒,儼然竟成人比黃花瘦!
張?zhí)笠惑@之下,幾步便從鳳座上走了過來,她一把拉住李婉華的手腕,卻驚覺掌中的玉腕已經(jīng)幾乎瘦成了一把骨頭!她再定睛一看,原本合身的龍袍如今竟也便的松松垮垮,可見這龍袍下的身子,會瘦成什么模樣!
張?zhí)筮@一驚非同小可,她猛然轉頭看向鹿兒和鶴兒,厲聲道:“你們怎么伺候的?皇帝都瘦成這個模樣了,你們竟沒有一個人來向哀家稟報!哀家將皇帝交給你們,你們就是這么伺候的?”
突如其來的雷霆之怒頓時唬的鹿兒和鶴兒跪伏當場。她們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們何曾沒有想過將女帝發(fā)生的一切稟告于太后,可她們知道,若是將這一切稟告于太后,太后終會將這一切都歸罪在楚清溪身上。
皇帝已經(jīng)夠苦了,即便是如今她一直沒有去看望楚清溪,然而鹿兒和鶴兒這些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過她!如果在這節(jié)骨眼上,張?zhí)笕羰墙底镉诔逑箖汉旺Q兒簡直都不敢想象,這會不會成為壓垮李婉華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們顫抖著,卻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太后的怒氣,幸好李婉華輕輕拉住了張?zhí)蟮氖郑崧暤溃骸澳负竽肿镉谒齻儯齻冋疹櫟暮芎茫请捱@些日子胃口不佳,所以清減了一些,并不是什么大事。”
張?zhí)笠娝笄椋厝绽镉种缆箖汉旺Q兒乃是女帝心腹,故而稍稍放緩了口氣,責備道:“那也是該罰的。皇帝胃口不好,你們?yōu)槭裁床粓螅靠纯椿实鄱际莩闪耸裁礃幼樱銈兌际腔实凵磉吶耍y不成還任由皇帝胡鬧而不解勸的!”
李婉華抿嘴笑著勸慰道:“母后息怒。她們不過是幾個身邊伺候的,朕想干什么,難道還能受她們的左右不成。如今母后若是因為朕的一時任性而怪罪她們,朕的心里也過意不去呀。”
張?zhí)舐犓f得倒是實情,不由得臉色稍霽,佯怒道:“你別以為哀家不罵你了,你乃萬金之軀,豈能這等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不過你是皇帝,哀家不能罰你,哀家就罰這幾個在你身邊的。”
李婉華笑道:“好啦,朕自今日起好生吃飯便是。太后若真要罰,就罰她們幾個月的俸祿便是。”
鹿兒和鶴兒乃是百伶百俐之人,又是在李婉華身邊跟久了的,聽她這么一說,當即就地磕頭道:“謝皇上恩典,謝太后恩典!”
李婉華笑著瞥了她們一眼,罵道“快滾,省得在這里惹太后生氣。”
鹿兒和鶴兒如蒙大敕,慌忙磕頭退出殿外,生怕張?zhí)筮€沒消氣再想出什么處罰的花樣來。要知道李婉華方才提出罰俸數(shù)月的處罰,對于鹿兒和鶴兒來說,根本就跟沒罰一樣。她們跟在李婉華身邊,平日里吃穿用度皆有分例,女帝的賞賜也遠遠比她們的月俸要高,再者她二人又不出宮,根本也用不著花費銀兩。
張?zhí)笞匀灰嗍侵浪齻冞@套把戲,但是眼看著李婉華執(zhí)意回護這兩個小丫頭,張?zhí)笞匀灰膊荒懿唤o面子。更何況,先前張由檢已經(jīng)將經(jīng)過層層篩選,準備入宮殿選的青年名冊畫像送入宮中,她已經(jīng)細細看過一遍,恰好如今李婉華來了,便正好問問她的意思。
于是張?zhí)笮Φ溃骸盎实郏汶S哀家來,哀家有好東西給你看。”
李婉華不明就里,不禁笑道:“好,朕倒也好奇起來,究竟是什么好東西,竟能讓母后這般神秘兮兮。”
她跟著張?zhí)笞呷肓颂┌驳顤|暖閣,只見一張一人長的大書桌上,橫七豎八放著好些畫卷。李婉華走上前笑道:“莫不是母后得了吳道玄的真跡,還是得了米襄陽之墨寶?”
她的話音未落,笑容卻已經(jīng)凝固在臉上。只因為落入她眼簾的并不是什么名家書畫,而是一幅幅神態(tài)迥異的年輕男子的肖像畫。
不用說李婉華也已經(jīng)明白,這些便是經(jīng)過篩選后最終能夠進入殿選的名單。也就是說,在這些肖像畫對應的男子中,便有一個是她今后的夫婿。
只聽張?zhí)笤谝慌缘溃骸坝霸拢憧纯催@些人,個個都是千里挑一,出類拔萃的。你仔細看看,其中有沒有中意的,雖說這里頭個個都是好的,但終歸會有順眼不順眼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