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溪看著匍匐在趙寧身上大口吞吃絲狀物的碧綠蠶蟲, 雖知是唐情獨門的蠱醫術,也不免看的有些心中發毛不已。如今又見唐情給了執扇一包不知甚么的藥粉,還聲稱要用此給自己燉雞吃, 禁不住有些無奈道:“我沒什么胃口, 呆會跟你們一起隨便用些便是。”。
執扇知道她心中發憷, 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可別不知好歹, 若是換個尋常人, 這東西就算阿情肯,我都不肯呢。”。
楚清溪奇道:“那你說來聽聽,這究竟是甚么好東西?”
唐情抿嘴笑道:“這是寒潭龜甲研磨的粉, 有助于調元補氣。楚姐姐,你都熬了一個晚上了, 用這龜甲粉燉雞, 正好可以彌補一下元氣。”
楚清溪聽說是龜甲, 不由得略微放下心來,感激地沖唐情道:“醫治安泰, 已經著實勞煩與你,如今卻又蹭了你的好藥,可當真是有些過意不去了。”
唐情笑道:“楚姐姐這話可又見外了。不過是區區身外之物,哪里及的上姐妹情深?”,她笑著瞥了執扇一眼, 又道:“莫說是你與她自幼的交情, 如今我見了你, 亦不免有一見如故之感, 故而還望楚姐姐莫要再與我客套才好。”
執扇笑著拉著楚清溪就往屋外走, 一邊笑道:“走吧,咱們也別在這里耽誤她功夫了, 難不成你還想親眼看看她摸出些奇怪物事,平白倒一回胃口不成?”
楚清溪眼看尚在趙寧身上蠕動的蠶蟲,忍不住亦打了個哆嗦,聞言連忙一把扯住了執扇,頭也不回地跟著她沖去屋去,一邊忍不住問道:“這唐姑娘的手段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這些蟲子平時她都藏在哪兒?”
執扇笑道:“她那衣服內里裝著很多小竹筒,平時應該都放在那里面的。”
楚清溪聞言,只覺得汗毛倒豎:“你說這些蛇蟲之物,平時都藏在她的衣衫之下?”
執扇有些無語地看了她一眼:“這有什么稀奇,這些只不過是她蠱毒之術中的一小部分。”
楚清溪縱然藝高膽大,亦不過是一個女子,聞言只覺得全身發毛,猛然甩開了執扇的手道:“那你身上有沒有這些物事?”
執扇被她的反應弄的有些哭笑不得,嗐聲道:“我又不懂這玩意兒,收著那些蛇蟲作甚?”,她笑嘻嘻地湊近楚清溪道:“昔年殺人如麻的玉羅剎,難不成還怕這些蛇蟲鼠蟻不成?”。
楚清溪被她說中了心事,嘴上卻是不肯承認,當即推了她一把,啐道:“沒來由的靠這么近作甚?還不快叫人拿了龜甲粉去燉雞,這一晚上的,我連口水都沒喝過呢!”
執扇笑著尋人去燉雞不提,這楚清溪一個人守在屋外,只聽見里屋又傳來窸窸窣窣的古怪聲音,想必是唐情又在以獨門秘術替趙寧療傷,故而她當即盤膝守在門口,雙目微闔,一邊調息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以便一有風吹草動她便可及時反應。
屋內又漸漸傳來趙寧的掙扎和慘呼聲。楚清溪猛然跳起身來,再也無法靜心調息,她心中“砰砰”亂跳,卻是又好奇又不安。好奇的是她雖然知道唐情必然在竭盡全力治療趙寧,卻不知現場是何模樣,不安的是她之前見識過那只碧綠滲人的大蠶蟲,也不知道現在屋里又會出現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圍著趙寧。
她有些蠢蠢欲動,想要上前偷偷地看上一眼屋內的景象,卻又怕因為自己的一時好奇而打擾到唐情的診治,故而她兜兜轉轉猶猶豫豫,竟是在當地打起轉來。
執扇回來的當頭,看到的是正是這副場景。她甚久沒有見到楚清溪這般糾結的模樣,見狀不免有些忍俊不禁起來:“你一個人像只沒頭的蒼蠅般在瞎轉什么?”。
楚清溪見她過來,當即便悄悄伸手指了指屋內,低聲道:“安泰又哭喊成這般模樣,我著實心中有些不安。”
執扇將她拉著坐在屋前走廊的臺階處,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寬慰道:“阿情讓我們守在此處,就是怕有人打擾,妨礙了她行功。如今你若是按耐不住好奇心,無端驚擾了她,那豈不是惹出潑天大禍來,到那時,莫說趙姑娘救不回來,就連阿情都會遭受池魚之殃,到時候,就連后悔都來不及啦。”
楚清溪聞言,悻悻然坐過一邊,她知道執扇所言皆是實情,然屋中趙寧時斷時續的慘呼之聲卻終究讓她坐立難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中間楚歌、楚錚等人亦來此探視陪伴,然而卻始終難解楚清溪心中擔憂之情。她不斷的站起而又坐下,其焦灼之情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自是不言而喻。執扇被她轉的頭暈,忍不住又將酒葫蘆丟了過去:“我勸你也歇歇,這一天天的,鐵打的人也經不起你這般折騰。”
如此三天,楚清溪寸步不離東廂房左右,只熬的雙目赤紅,就連臉頰都驟然消瘦了一圈。亦幸虧有寒潭龜甲熬煮的雞湯滋補,方才不至于脫形。楚歌、楚錚等人勸不動她,亦只好輪流換班陪伴與她,看著她對趙寧這般一往情深的模樣,眾人心中亦不免各有感概:
諸如胡夢茵、柳淺淺者,她們固然想著若是自己有事,想必楚歌和楚錚定然也會如楚清溪這般,牽腸掛肚;而看在楚歌和楚錚眼里,楚清溪如今整副心情全然落在趙寧身上,正是當年楚歌求而不得的真情流露,回想起他們師姐妹們為了一個“情”字惹起的愛恨情仇,風風雨雨,禁不住教人徒嘆物是人非。
這一日,唐情終于又一次搖搖晃晃從屋中走了出來。她的臉色一如既往地蒼白,然而神情之中卻儼然多了一分輕松:“楚姐姐,趙姑娘已經醒過來了,你進去看看她吧。”
楚清溪如奉綸音,猛然跳起身一把抓住唐情的手,顫聲道:“安泰她真的醒了?”。
唐情早已落入了執扇的懷中,一邊含笑握了握楚清溪的手,點頭道:“我已將她身上的紗布盡數拆除,你快進去看看她吧。”,她微笑道:“我已經盡量將她恢復成當年的模樣了,只是我與她終究幾年未見,卻不知這些年里,她變化的大不大。”
楚清溪已經激動的有些說不出話來,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屋前,卻有些退縮著不敢邁入門去。眾人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后,亦皆有些緊張和好奇。
唐情見她止步不前,知道她此時內心已是心潮澎湃而不能自己,故而微笑著擺脫了執扇托扶著自己腰肢的手,一邊姍姍引著楚清溪進入了屋內:“楚姐姐,你不要擔心,趙姑娘她很好。”
楚清溪一步一步走近床前,只見床前的少女一動不動蜷縮在床上,臉上尚蒙著輕紗。然而透過這層輕紗,她依稀能夠看見那挺拔的鼻梁,端正的小嘴,和那彎彎的眉眼,正是記憶中的模樣。
楚清溪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猶自躺在床上的趙寧,吃吃地道:“你不是說她已經好了么,怎么現在還蒙著面紗?”,聽著她的聲音,趙寧的身子微不可聞地輕輕顫動了一下,輕聲道:“是我讓唐姑娘給我蒙上的。清溪,我自己不敢看。”
她的聲音弱弱的,猶如一只虛弱的小貓般。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透過面紗看到了楚清溪略微有些憔悴的臉,吃驚地猛然想要坐起來:“你怎么瘦了這許多?”,只是這三日中,她的身體著實承受了太多的折磨,故而乍然想要坐將起來,卻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啊呀”一聲又摔倒在床上。
楚清溪一步上前將她扶在了懷中,顫抖著手,想要將面紗自趙寧臉上摘下,卻被趙寧一把扯住了手腕,頗為緊張地望著唐情道:“唐姑娘,我的臉,真的恢復了嗎?”
唐情微笑著示意執扇端來了一面銅鏡,笑著鼓勵道:“你若不信,就自己摘了這面紗仔細看看,若還有哪里不滿意的,我再替你改改。”
眾人聞言,不禁有些駭然變色,這人的容貌乃是父母所生,怎么到了唐情嘴里,竟成了可以動輒改變的畫布一般。趙寧亦被她這番打趣的話逗出了一絲笑意:“但凡是能過得去,我也不要改了。天知道這幾天我經歷了什么,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經歷這樣的痛苦。”
唐情聞言,亦忍不住沖她挑了挑大拇指:“我當真沒想到你一個皇室女兒,竟能熬得過這等苦楚。也正是因為你配合的好,方才能發揮出蠱藥最佳的療效。”,她微笑著望著她:“區區三天,你竟然能盡數消腫,這簡直是個奇跡。所以,你完全沒必要害怕,大膽地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罷。”
趙寧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將楚清溪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面紗上:“你替我摘。”,她緊緊地閉起了眼睛,瘦小的身子緊張的微微顫抖,等待著塵埃落定的那一刻到來。
楚清溪的手亦抖的厲害。即便是面對千軍萬馬,她都沒有這般緊張過,可如今那薄如蟬翼的面紗在她手中,卻似乎重于千鈞。她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平復自己緊張的心情,緊接著她的手指輕輕往下一拉,輕紗拂過,陡然露出了一張春花般的嬌顏。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一寸一寸,皆與自己記憶中的安泰一般無二!除唐情外,眾人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皆被如此回春妙手深深折服,楚清溪亦忍不住掩口驚呼起來,隨即便被奪眶而出的淚水和嗚咽之聲取代。
趙寧聽見眾人這般反應,頓時心中一慌,忍不住頓時睜開眼來。明晃晃地銅鏡之中,一名少女驚慌失措的望著自己,儼然正是自己當年的模樣!她難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臉,那鏡中的少女亦一模一樣抬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這一下趙寧方才相信,原來這鏡中的少女,當真是已然恢復了容貌的自己。
她的心“砰砰”地跳著,回眸處又見楚清溪與自己含淚對視,目光中盡是一片深情和歡喜,如此劫后重生的狂喜驟然就包圍了趙寧,她忍不住“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哭,直把她這些年來受到的委屈和折磨,經歷的痛苦與歡喜統統哭了出來,只聽得人肝腸寸斷,不忍卒聞。
聞訊趕來的綺云和朱紋、碧痕等人皆在一旁垂淚,她們更知道趙寧的哭泣中蘊含著什么。沒有人阻止她,眾人只是靜靜地陪在一邊,任由她在楚清溪懷中哭的是天昏地暗。楚清溪默默地抱著她,猶如抱著一件珍貴的玉器一般:“哭出來就好了,哭完了這場,以后我再也不會讓你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