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顧主任的家門,我就看到猛摔書本的顧南風,他穿著白色的背心和寬大的短褲,站在客廳中央瘋狂地撕扯著手裡的課本,我被他狂狷的舉動嚇到,條件反射般往顧主任身後躲了躲。
“顧南風,你發什麼神經!”顧主任厲聲呵斥。和顧主任接觸四五天,我第一次見到他發脾氣。
顧南風深吸一口氣,幾秒鐘後才淡淡說道:“沒事!”
接著,他看見顧主任身後的我,嘴角突然浮起一絲邪笑,開口道:“你就是鄉下來的野種?這名字太難聽了!不吉利,換個。”
我侷促地糾正,“我叫宋野草。”
這是我第一次和顧南風說話,聲音小的像蚊子叫。
“嗤!”顧南風譏笑一聲,問:“野草和野種有區別嗎?還不是靠我顧家養。不過,顧向東也有大發善心的時候,真是難得!”
接著又補充道:“以後你就叫平安。野草,真他媽土鱉!”
我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看顧南風一眼,我是偏遠農村來的孩子,現在又寄人籬下,只能默默忍受別人的嘲諷。
顧主任將我帶上二樓,邊上樓邊問顧南風:“之前給你打電話,叫你收拾間房,你收拾了沒有?”
顧南風沒有回答顧主任的話,撈起沙發上的單肩包,瀟灑地出門了,招呼都沒打一聲。
顧主任從兜裡摸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好像叫來一個幫手幫他收拾房間。
接著,他帶我進了另一個房間,輕聲道:“你先在南風的屋裡休息一下吧,你的房間就在隔壁,一會兒就收拾好。”
顧南風的屋子很乾淨,一點都不像個男孩的房間,不大的牀上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厚重的牀墊一看就知道特別舒服,他的書桌上整齊地放著檯燈、筆筒、簡易書架、汽車模型以及一臺電腦,那是我第一次見電腦,之前只聽支教的男老師提過。
我十分羨慕顧南風的生活,他的房間安逸的像是天堂,溫暖明亮、設備齊全。
城裡的孩子就是好,顧主任家的孩子更是幸福。
突然,我覺得自己特別幸運,被顧主任收養,可以在這樣舒心安逸的家裡生活,比起破舊髒亂的農村,這裡不知好了多少倍。
高興之餘,我被書桌上的一張合影吸引,照片裡一男一女微笑著摟著中間的孩子。
看的出來,那個十歲左右大小的孩子就是顧南風,白淨的像個小女孩,顧南風從小都是個好看的孩子。而那個男的跟顧主任有幾分相似,應該是顧主任的哥哥。
這難道是顧南風的父母?我就說嘛,顧主任看上去不過三十四五,他怎麼有個十五六歲大的兒子。
那麼爲什麼顧南風跟顧主任住一起呢?他的父母呢?
帶著一些列疑問,我趴在顧南風的書桌上睡著了。等我醒來時也不知道是幾點,我走出房間,就被隔壁的響動吸引。
隔壁的屋子不就是顧主任給我準備的房間嗎?此時,窸窸窣窣的屋裡傳來女子輕微的喘息聲,以及顧主任說話的聲音,“腿擡高。”
接著,就傳來女子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帶有魔力,令我想去探究。
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不知怎的,頓時想到宋大成和孫寡婦在一起的場景。我突然意識到,房裡兩人幹得不是什麼好事,遂飛快轉身回了顧南風的屋。
我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幾下,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慢慢回憶往昔,緩過神來時,才發現我的記憶裡全是捱打的場景,宋大成打我,我媽打我,有時候還被高年級的同學欺負,每次我都不敢放聲大哭,只能捂著嘴暗自流淚。
我癟癟嘴,決定跟不愉快的往昔告別。接著,又咧開嘴,忍不住笑了,城裡的孩子肯定很有禮貌很友善,我非常期待開學,期待新的環境和新的同學。
後來,我才知道,我此時的想法有多幼稚、多可笑。
顧南風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像是發泄般使勁關上房間的門,接著才發現屋裡坐著驚慌失措侷促不安的我。
我被他巨大的關門聲嚇到,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自覺地讓到一旁,不好意思地說:“你坐。”
顯然顧南風的心情很不好,他沉著一張臉,很不友善地說:“你來我屋裡做什麼?滾出去!”
接著,他很大力度地將我推了出去,然後故意高聲罵道:“臭不要臉的,躲在房裡做什麼好事呢!”
我被他罵的莫名其妙,委屈的眼淚簌簌下落,但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隔壁房間的門突然開了,顧主任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他淡漠地瞥了我一眼,直接走到顧南風面前,冷聲問:“你發什麼瘋!從今以後野……平安就是你妹妹,你不能欺負她!”
顧南風好看的臉上浮起一絲譏笑,反嗆道:“以後是誰欺負她,還不一定呢。”
我不明白顧南風的意思,只是瞪大眼驚恐地看著一臉挑釁的顧南風,以及面色陰沉的顧主任。我以爲,他們的爭執都是我引起的,內心更加愧疚,眼淚掉的更猛了。
顧南風身後的房裡走出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她穿著清爽的薄荷綠連衣裙,看上去知書達理。
她溫柔地看著顧主任,低聲勸解,“向東,跟一個孩子生什麼氣。我把野……平安的房間收拾好了,咱們現在帶她進去看看吧。”
顧主任狠狠瞪了顧南風一眼,推著我往房間走去,面無表情地介紹,“這位是一中高中部的陳老師,她是教英語的。”
我哽咽著朝陳老師問好,“陳老師……”
“好”字還沒說出口,就傳來顧南風譏誚的聲音,“半個月前,來的是可是高中部教語文的李老師,那女人在這住了兩晚才走。”
陳老師聽到這句話臉都綠了,她使勁掐了一把顧主任,板著一張臉,毫不顧忌地罵道:“顧向東,你個王八蛋,還跟那個賤貨有來往!”
說完,她推開杵在門口的我,怒氣衝衝地走了。
顧主任趕緊追了上去,“瀟瀟,你聽我解釋……”
我呆呆地看著明亮乾淨的房間,一點歡喜都沒有,滿心的忐忑不安,我不曉得今天的矛盾是不是我引起的,也不曉得顧主任會不會因此討厭我,更不曉得以後在這個新家怎麼生活。但我知道,顧南風不喜歡我。
好不容易等到九月一號開學,顧主任幫我辦理入學手續,我被分到初二九班,出門直走左拐就是廁所,城裡的學校真有錢,專門修了一棟樓做廁所。
廁所走廊連通了初中部和高中部。當然從初中部到高中部不僅廁所樓這一條道。
我在農村雖然一直營養不良,看上去面色蒼白人很單薄,但是我個子比較高,所以進了教室後我自覺地坐在靠後的位置。
後來我才發現,我只是在宋家溝小學算高的,在城裡,我就是她們眼裡的“豆芽菜”。
我穿著陳老師前天給我買的新衣裳,生怕把粉色的衣袖蹭髒了,都不敢把胳膊放在課桌上了。
我旁邊坐著一個打扮花哨的女生,她從好看的揹包裡拿出精緻的小鏡子不斷地照著,然後戳了戳我,問我是哪個學校轉來的。我激動地給她說,我是宋家溝初中轉來的。
誰知女生突然大笑起來,她的笑聲令我忐忑和緊張,我不知道她爲什麼笑,只覺得這笑聲過於諷刺。
她的笑聲很快吸引周圍同學的目光,跟她相熟的一個女生走了過來問:“餘菲菲,你笑什麼?”
餘菲菲染著粉色甲油的手指著我,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鄭潔,我受不了她的口音。太逗了,土的掉渣!”
在宋家溝我一直說方言,宋家溝雖然也屬於廣達市,但是偏遠地區,跟市裡的口音大不一樣。
跟顧主任來了城裡,顧主任要求我講普通話,但是我的普通話裡帶著濃厚的宋家溝口音。我以爲顧主任都聽的懂我說什麼,外人一定也聽的懂。
現在被餘菲菲當衆指出我的普通話很難聽,我羞得滿臉通紅,不敢去看周圍人嘲笑譏諷的目光。
大概等了太久都不見我說話,鄭潔說了一句“沒勁”就走開了。
我盯著手裡的文具盒發呆,這是陳老師幫我買的,上面印著我做夢都想看的動畫片——葫蘆娃。
餘菲菲又開口了,“你土不土啊,誰還用文具盒啊,現在都用筆袋了。還葫蘆娃,真土鱉。”
聽她這麼說,我拿著文具盒的手僵住了,在宋家溝誰要是有這麼個文具盒,誰就是班上最得意的人。但是,在城裡,這麼好看的文具盒竟然是她們嘴裡的“土鱉”。
我第一次發現,城裡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前門突然閃進一個熟悉的身影,我不由一怔,心想,怎麼跟他一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