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宇的老爹年輕時一直在青藏線上, 他就是他媽上去探親時的意外產物,後來他大哥溺水而亡,信了一輩子共產主義的老孃第一次覺得陳開宇很可能是上天送達的禮物, 所以倍加寵愛??墒撬茳h教育根深蒂固, 又加之在部隊, 對他期待高, 要求也嚴, 陳開宇從小就是在這樣的冰火夾縫中長了起來。
上到初中的時候,青春叛逆期悄然而至,在他老子那受的委屈, 都發泄到了外邊。部隊大院裡都知根知底的,小孩子們都簇擁他做了山大王, 趕上部隊改制, 子弟院校都交出去了, 陳開宇就近在門口第三中學唸書,這山大王自然也就做了出來。感謝他老爹揪著他成天的和部隊廝混鍛鍊, 陳開宇自小就有個好體格,力氣大膽子更大,看見什麼不順眼都要插上一腿,喜歡主持個正義,起先誰服誰啊, 打起來也有吃虧的時候, 陳開宇回去就到體育館裡找警衛連的叔叔學近身格鬥, 晚上能在自家院子裡琢磨一夜不睡, 第二天再去實戰, 基本都打贏了。
青春期發育中的少年們,是最容易崇拜暴力的, 漸漸陳開宇的名聲就傳了開來。有一次他的一個夥計在遊戲廳玩兒,被機器吞了牌子,老闆不認賬還把人打了,事情告到陳開宇這兒,陳開宇課也不上了,踹斷了兩條板凳拎著就殺了過去,進門二話不說先揣倒一臺,一板凳腿戳在屏幕上,戳的機器滋滋冒火星,老闆一看就急眼了,從後屋抄起菜刀跑了出來,可惜他那把刀樣子兇悍,刃都鏽死了,外加上陳開宇這邊一羣毛頭小崽子,三兩下就把老闆幹翻了,踩在地上,嗷嗷直叫。陳開宇這人不喜歡聒噪,自己也從不喊叫,打人都是默默的打,打完也是默默的走,那天也一樣,打完讓人從吧檯嘩啦了一百多遊戲幣,場子裡見者有份的分了,然後就默默的走了。
那天他一腳踹倒的就是黎暉玩兒的機器,後來黎暉躲在人羣裡,看陳開宇大展神威,然後分遊戲幣,這在小屁孩眼裡簡直就是天降神兵,殺富濟貧啊,崇拜的不知所以,一天腦子裡都暈暈乎乎的,當然他不知道,後來老闆報警了,事情鬧到了陳開宇家裡,陳開宇當晚就被他老子拿武裝帶吊起來揲了一頓,第二天課都沒上。
黎暉自小就是打遊戲的高手,那會在遊戲廳裡和人賭牌子,一下午能贏一摞,每次他要去玩兒身後總站著一羣人看,有一次有個人站他身後看了一下午,突然說,
“嘖,小破孩玩兒不賴啊。”
那是在遊戲廳裡難得聽到的標準的普通話,黎暉忍不住回頭,後面站的正是陳開宇,
“我和你玩兒兩局?。俊?
黎暉激動的嚇了一下鼻涕,順口說,
“一局倆牌子?!?
陳開宇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從褲兜裡掏出一摞牌子扔在面板上,
“沒問題?!?
結果當然是……陳開宇輸了,黎暉的技術不是吹出來的,像陳開宇這樣半業餘的基本半分鐘就被K.O了,陳開宇輸了也不急,往機器裡又塞了一個牌子,按了續局,又數出兩個扔到黎暉那邊,黎暉一手扶著搖桿,一手把牌子退了回來,陳開宇早已經全神貫注在屏幕上,結果沒有意外又輸了,陳開宇又塞牌子,再數牌子。不知不覺玩兒了十幾局,陳開宇的牌子已經見底,身後圍著的人裡有人說話,
“小宇哥,你這技術臭的很嘛,還敢和咱長樂坊第一草薙對練啊,這不是白送牌子嘛。”
人羣笑了起來,陳開宇站起來一轉身,人們以爲他惱了,嚇得集體向後退了一步,哪知道陳開宇只是按了按黎暉的頭,
“有本事,等著我?!?
說完就走到吧檯去,那老闆上次鬧過後,也知道了陳開宇家是部隊的,知道這小祖宗惹不起,下次見了只能裝不認識,陳開宇有買了一把牌子,拿著回來,推了推坐在黎暉旁邊的人,
“你起來,我跟這兒小孩玩?!?
黎暉本來也以爲他惹惱了陳開宇,原來那句‘等著我’是說等他買牌子。兩人一口氣從下午對戰到了天黑,陳開宇伸了伸懶腰,摸了摸口袋,笑著說,
“不玩兒了,讓小崽子把我贏幹了?!?
黎暉本來不想要陳開宇那些遊戲幣,但是他不知道要怎麼說,他有點怕陳開宇,而陳開宇只是又拍了拍他的頭就走了,走的很快。黎暉抱著一堆遊戲幣到老闆那換出來了十塊錢,開心的不得了。
贏了小宇哥這件事,也成了黎暉很長一段時間裡的驕傲談資。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能和市三中的陳開宇扯上關係,是很令人羨慕的呢。
黎暉後來去那家遊戲廳就更勤了,指望還能遇見陳開宇,去的多自然和人賭的多,贏得也多,但是就有人不願意了。那天兌完牌子,黎暉犒勞自己吃一個涮牛肚夾饃,邊吃邊往家走,因爲從買夾饃繞路,所以在安仁坊的背巷裡被人堵了。對方是經常和黎暉玩兒的人,叫什麼不知道,看校服是九十三中的學生,黎暉看情形不對想跑,被對方從後面一腳踹到了後腰上,夾饃也掉了,人也撲倒了。黎暉知道要栽了,眼睛緊閉,可是等半天沒動靜,回頭看發現有人騎著輛自行車擋在他身前,背對著他,黎暉趕緊爬起來縮到角落裡,探著頭一看,簡直不敢相信,那人竟然是陳開宇。
對方自然認識陳開宇,但是有些不服氣,
“他玩遊戲作弊,陰我牌子!”
陳開宇不吭氣只看著他,對方彎腰撿起塊碎磚頭,哆哆嗦嗦的想扔不敢扔,陳開宇直接掂起自行車要砸,對方本來就迫在他氣場之下,緊張到了極點,看他要動手,嚇得使勁往後退,結果一連退出十幾步,失了平衡一頭摔在地上,一切都發生的很快,也發生的莫名其妙,黎暉站在一旁樂出聲來,陳開宇扭頭看了看他,推著自行車過來,黎暉看著他,
“我沒陰他牌子,是他輸給我的!”
陳開宇沒接這茬,只是問,
“喜歡吃涮牛肚夾饃?”
黎暉點頭,遺憾的看了眼那半拉落在地上的,陳開宇從包裡翻出一卷衛生紙,撕了一截遞過去,
“把鼻涕擤乾淨,我帶你去吃好的?!?
那年頭剛剛開始流行山地車,它和隨身聽都屬於學生族裡的奢侈品,山地車最大的特徵就是沒有車後座,所以那會能坐在車大梁上,是男女生之間一種默認的曖昧關係。黎暉沒想過自己能坐在小宇哥的車大梁上,車子騎過八仙庵,一路上很多熟人,都在和陳開宇打招呼,陳開宇耳朵裡插著耳機,只是點頭而已。而黎暉的同學看見他,都無一例外的站住張大嘴,傻傻的原地立正行注目禮,那一刻,黎暉覺得整個人輕飄的一陣風就能刮到天上去,這是小宇哥啊,小屁孩們都流著鼻涕聽傳說的小宇哥。
陳開宇對於黎暉心裡的波濤洶涌完全感受不到,對他來講,這種興之所至的事情太普通了,作爲一個涮牛肚夾饃的愛好者,他非常能理解黎暉的夾饃被人打掉的心情,這個小孩子游戲打的很不錯,也不像其他小孩子見了他就打哆嗦說話都磕巴,看起來好像老成很多,陳開宇覺得很有趣。
兩人在雞市拐的老李家買了四個夾饃,蹲在街邊就著汽車尾氣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我看你也不怎麼害怕嘛?!?
“我賭牌子常遇見這樣的事,有人輸不起。”
陳開宇很喜歡他的口吻,笑著說,
“那你就別賭了唄,能有幾個錢?”
黎暉三兩下吃完一個,開始對著另一個下口,聽陳開宇的話愣了楞,多少錢啊,這事兒他沒細算過,
“我爸去年住院了,家裡沒錢,我兌牌子能換個晚飯吃?!?
這回輪到陳開宇愣了,他吃完手裡的,把另一個用塑料袋包好,塞在黎暉兜裡,黎暉不要,他按住黎暉黑乎乎的小手,
“明天早上熱著吃吧。”
黎暉從這舉動裡隱約感到了什麼,心裡的難受勁被勾了出來,低下頭默默的吃餅,再擡頭時陳開宇正靠在自行車上抽菸,眼睛半瞇著,手指豎在嘴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黎暉都看傻了,陳開宇抽完一支菸,像是想通了什麼事兒,拍拍黎暉的腦袋,
“你叫啥?”
“黎暉?!?
“咋寫?”
黎暉撿了個冰棒棍,蹲下在磚頭上歪歪扭扭的劃拉自己的名字,陳開宇側著頭仔細看了看,然後說,
“你知道我叫啥?”
“小宇哥?!?
陳開宇哈哈大笑,
“大名,你知道不?”
黎暉搖頭,陳開宇也蹲下,用那根冰棒棍在黎暉的名字胖劃拉,
“我叫陳開宇,陳是耳東陳,開始的開,宇宙的宇,你知道宇宙是啥不?”
黎暉趕緊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陳開宇也無所謂,扔了棍子站起來,
“你認我做哥吧,以後沒人會欺負你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