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已然出現了一抹鮮明的晚霞,澄澈地霞光正神秘得斜在空中,夜晚已然降臨,一座獨家小院,風中夾雜著太陽的味道,惹得一件件衣裳上都有了陽光的氣息,只是這早春的天氣,冷得迅速,午間還可以穿一件春裳,到了傍晚,足足披上了兩件外套,竟然還是那般得冷,不遠處的高樓上,一個身影坐在片片暗紅色的瓦礫之上,手中拿著酒,正饒有興致得看著院中正在頂著風勞作的女子。
月夕正要收回一件淺碧色的衣裳,隨意一瞥,竟瞥到了那個身影,月夕放下手中的衣物,向他招招手,那人便乘著風飄到了她的身邊,“今日似乎比前幾日更加忙了。”
月夕只是笑笑,並未說話,轉身收下一件粉紅色的衣裳,這件衣裳,是夢落的衣服,上面還帶著淺淺的桃花香味,月夕無奈得指了指這件衣服,“因爲她。”
那人懶散得躺在了一旁的臺階上,舉起手中的酒,猛然喝了一口,“你真的要查?”
月夕迷茫的搖了搖頭,輕輕地收回衣裳,“直覺。”
“當初我要幫你贖身,你卻不肯,如今離你的自由之身還有半月之期,月夕,你確定要淌這趟渾水?”那人一身淺灰色勁裝,看上去是個習武的行家,晚霞映在他那張躲在十分濃密的鬍子裡面的臉,能夠看到的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正在疑惑的看著她。
“沈彧,我有我自己的選擇。”月夕不再看他,自顧自的收拾自己手上的衣物。
“你我已是朋友,難道這都不能明說嗎?”沈彧起身,將酒別在腰間,奪過她手上的衣裳,將它往邊上的籮筐中一丟,那衣裳像是有了人氣一般,自顧自得疊了起來,一氣呵成。
月夕微微擡頭看著他,一雙杏眼深邃不可捉摸,眼底就像古井般幽深。左臉上的那道疤痕在逐漸散去的晚霞中,如同一朵從地獄中綻放著的荼蘼花,而她的神情卻是平靜無波,“既是朋友,那又何必明說。”她轉過身去,又從衣桿上取下一件衣裳丟給他,“既然杵在這裡發呆,不如幫我將這衣物都收好吧,明日我便給姑娘們送過去。”
沈彧見她不再言語,便默默接過她遞過來的衣物,乖乖得將它們放在了籮筐中。斜下豔霞光,對影成三人。
戌時剛過,主街早已禁宵,唯獨這西市纔剛開始熱鬧,秦澤帶著竹風與竹心閒散得穿過柳玉坊往西市走去,剛走到柳玉坊瀟湘樓,卻見黑夜中一個騎著馬的黑影往他們的方向緩步走來,秦澤近前一看,來者是當今護國將軍的三子蔣成。他是護國將軍最小的兒子,從未立過戰功,如今卻是巡訪營的副統領,看他如今的架勢,似乎是在巡街。
秦澤有意將道路讓開,而蔣成卻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騎坐在馬上,面露輕蔑地俯視著他,“秦公子?大半夜的在街上溜達,莫不是尋不著歸家之路?蔣某可以送你一程。”
言語中甚是挑釁,還意欲有所指,竹風聽罷正想要上前一步,卻被秦澤攔了下來,秦澤只是笑笑,“秦某隻是在街上瞎晃,不比蔣將軍日理萬機,不知蔣將軍從何而來?”
見秦澤未曾動怒,蔣成哼了一聲,“身爲京兆府府尹有案子不查,卻在街上閒晃,秦丞相真是教子有方!”
秦澤只是微微淺笑,眼角中卻帶著讓人難以察覺的怒氣,半晌,他道,“想必蔣將軍也知曉棲燕樓花魁之事了,不知能否說說您的看法?”
“我有何看法?”蔣成將臉撇到一邊,“這不是你京兆府的事嗎?這小小的案件,難道還要讓巡防營插手不成?”
“查案的確不是巡防營的正事,但這命案發生在京都,天子腳下,巡防營理應協助抓住兇犯,還望將軍三思。”秦澤不依不饒,雙眼堅定得看著蔣成。
蔣成哼得一聲,牽起繮繩,換了個方向,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過了半晌,再也不見蔣成身影,竹心才小聲問道,“公子,方纔爲何不問?”
秦澤罷了罷手,“既然查出他昨日見了死者,咱們也不急於這一時。”
“公子,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竹風上前問道。
秦澤嘴角微微一揚,“他此番定是去了棲燕樓,那麼,我們便去瞧瞧吧。”
夜幕已然全落,陣陣春寒如同離玄的箭從四周襲來,使得秦澤也微微打了一個哆嗦,冷風徐來,華燈初上,娥石街的夜晚卻是剛剛開始。
青眉黛娥,鶯鶯燕燕,好一番熱鬧的景象,似乎夢落之死並不影響著棲燕樓的生意,而今所見,這裡卻比往常更加熱鬧非凡。
只見來往之人身披素衣卻有說有笑,看似前來悼念,其實卻是另一種尋歡之徑,秦澤剛要上前,卻與一酒鬼相撞,那酒鬼差點便倒在了秦澤的懷中,秦澤一把將他推開,而那酒鬼順勢便躺在了他的身上,莫不是竹風抓的及時,恐怕如今秦澤便早已躺在了地上。
秦澤牢牢地抓住那人的衣襟,而那酒鬼似乎是個沒骨頭的,一會兒便在大街上睡了起來。
“真是晦氣!”竹風正要上前教訓,卻被秦澤攔下。
秦澤擺手,“不必管他。”
棲燕樓是西市乃至整個京都最大最高的青樓,裡面的女子大多是賣藝不賣身,所以,棲燕樓的廳中便設了一個大圓臺,以供各個身懷各藝的女子上前展示,而如今這圓臺上便坐著一個手彈琵琶的少女,這少女一身樸素,有一種猶抱琵琶的朦朧,那歌聲哀婉淒厲,似乎在訴說著一個哀傷萬千的故事,讓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仔細聆聽。
突然傳來了一陣吵鬧聲,打斷了琵琶聲,秦澤往那吵鬧聲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淡紫色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任由人指點,言語難聽至極,而那身影卻好像還是無動於衷,繼續拾著散落在地上的酒菜。
“這棲燕樓居然還有這等貨色?本大爺倒是要好好看看,一不會唱曲兒,二不會陪酒,你到底還會幹什麼?”一個身著綢緞的中年男子,挺著一個大肚子,正蔑視地指點著這蹲在地上的身影。
這時,姚媽媽上前陪著笑,“林爺,您何必跟這麼一個下人計較呢,我們這兒有哪些姑娘您不挑,怎麼偏偏就挑上了我們棲燕樓最次的喲?”說著,她往一旁招了招手,三兩個姑娘捧著酒壺走上前來,笑著在林世忠的身旁坐了下來,“林爺,您消消氣兒,咱們有的是比她好的姑娘,青梅,露水,好好招待林爺。”
“知道了,媽媽。”二人異口同聲得回覆者,同時用了一個非常鄙夷的眼神瞥了瞥身邊還蹲著的月夕。
月夕還在拾著方纔打落的飯菜,收拾完畢之後,才緩緩起身,往更加僻靜的院子中走去。
“公子,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竹風在一旁問道。
秦澤的目光向那紫色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罷了罷手,“不必了。”
正在這時,在不遠處正招呼著客人的姚媽媽見秦澤前來,連忙上前招呼著,夜晚額姚媽媽與白日裡的那個半老徐娘不同,如今她早已是濃妝豔抹,風情萬種的老闆娘,只是臉上的脂粉像是撒多了一般。
姚媽媽笑著上前,道,“喲,秦公子,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我姚媽媽開門做生意,最喜歡的便是你們這種大官的生意!”姚媽媽完全沒有了白日裡的那副嘴臉,像是完全換了個人似的,她隨手招了幾個姑娘,指了指秦澤,“媚兒,湘湘,彩竹,來,好好伺候秦公子!”
話音剛落,三個貌美的女子便一人手中一隻瓷玉酒壺,笑靨如花得向他們走來。沒等竹風,竹心反映過來,幾個姑娘便將他們拉到了一旁小閣樓的雅間中。竹風下意識得將手搭上了腰間的短劍,卻被秦澤一個眼神收了回去。
這是一個不錯的雅間,說是雅間,只是一個裝扮著素雅的房間罷了,屏風素淨中帶著優雅,細細看來,幾朵墨蘭正靜靜地待在角落中綻放,雅間中的所有桌子都是瓷白色的,似乎這房間的主人有意將這裡的一切裝扮成這樣。放眼望去,素雅卻不失風度,風度中又帶著一絲韻味,牆上掛著一幅斷橋芍藥,遺世獨立的芍藥,雖比得上牡丹的殷紅,卻還是被它比了下去,只好一人獨自開在了斷橋之下,面對著潺潺流水,孤芳自賞。
這三個女子似乎是有意將他們帶到這件房內的。
秦澤也不動聲色,徑直得坐了下來,自顧自地爲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在口邊抿了一小口,那三個女子,悄悄地將門關了起來,臉上的笑容轉瞬不見了,她們三人齊刷刷得跪在了秦澤的面前,泣不成聲,“大人!開恩!”
“你們幾個女子究竟是怎麼回事!”竹心走在了秦澤的面前,面露難色地指責她們道。
中間的一個身著紅色衣裳的女子,低著頭,梨花帶雨,邊哭邊道,“大人息怒!我們幾個是迫不得已的!現如今,整個棲燕樓也就我們幾個知道夢落死去的情形,還請大人開恩,夢落死得冤啊!”
秦澤放下手中的茶杯,向竹心使了一個眼色,便自顧自得將眼睛合上閉目養神著,似乎這一切與他無關。
竹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本正經得問道,“那你說說,夢落爲何死的冤?”
“回這位小大人,夢落姑娘的確是我們棲燕樓的花魁娘子沒錯,但她一點都沒有頭牌的架子,平日裡對我們這些小姐妹都非常的照顧,一旦有場子,她都會帶上我們去,夢落姑娘心地十分得善良,更不曾與人結仇,我們實在想不通會有人殺她!”彩竹邊抹著眼淚,便爲死去的夢落抱不平。
此時,一旁不語的湘湘也搭上了話,“可不是嗎!夢落可是我們棲燕樓最善良不過的姑娘,所以我聽小欣那賤奴說,夢落打了她,我們的確是不信的!”
“是的,那日,我們三人正好應了李家公子的邀約,到了他家府上爲李老爺祝壽,臨走前,夢落還是好好的,只是那日她的氣色不是特別的好,所以,她並沒有多少力氣能夠打一個奴婢的!小欣那個賤奴定是在扯謊!”
竹心微微皺眉,轉首看向秦澤,而秦澤還是閉目,他暗自點頭,繼續道:“你是說,那日她氣色不好?”
"沒錯!"湘湘道,“那幾日夢落的身體不是特別的好,似乎是吃壞了什麼東西,臉色蒼白的嚇人,姚媽媽勸她多加休息,別再見客了, 她偏偏不聽,那晚還偷偷見客,她真的是一個傻姑娘呢!”
“她見了何人?”
湘湘看了一眼彩竹,又看了一眼媚兒,“那日我們三人回來聽奴婢們說她見了西京都城外的員外劉元培,西市米商陳老闆家的公子陳留,護國將軍府的小公子蔣成,一般一個姑娘一個晚上至多見兩個客人,她倒好,一下子見了三個,再加上身體又不好,這不是等同於自殘嗎大人!還請大人爲我們做主,爲夢落伸冤啊! ”說完,她的眼淚就如同斷線的落珠一般落個不停,其他兩個女子也跟著落起了淚來,好一幅梨花帶雨圖。
秦澤這才睜開了眼睛,在他的眼神中,多出了幾分的厭煩,他微微皺起如刀鋒般的眉,看向了早在一旁抓耳撓腮的竹風,竹風得到了指令,一個閃身,那三個自己便止住了哭泣,跪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還是公子英明!”竹心卸下優容,露出寬慰來。
秦澤不慌不忙得放下手中的口杯,起身,向門外走去。
還是後院比較安靜,前園中鶯歌燕舞,歌舞昇平,而這後院則是滿園春色,一派祥和,這倒是這棲燕樓中的一處有趣的場景。
竹心緊跟秦澤,不接地問道,“公子,您這是……”
“你還沒聽出什麼嗎?”
竹心有些困惑,這並非是他所擅長的東西。
秦澤迎風微笑,鳳眼中牽扯出多少的萬水柔情,他默默地對著院中的夜空,“這是背後有人想讓我知道這些消息,看來這背後的人,開始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了。”
“背後的人?那三個女子是姚媽媽挑的,難不成是她?”竹心道。
秦澤搖頭失笑,伸出手中摺扇便往他的頭上輕輕敲去,“跟了我這麼多年,這裡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公子,竹心知錯了。”竹心滿臉委屈,這的確並不是他所擅長之事。
秦澤收起了摺扇,轉身,往院子的更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