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剛過,雲陽城西市的娥石街上,便陸陸續續有了些許的動靜,卸下一夜的倦怠之意,口中皆是滿滿的日頭的氣息,娥石街上的煙花樓裡,形形**的姑娘已經開始梳妝打扮,迎來新的一天。
小茹也如平常一般時候起身,拾起自家姑娘換下的衣物往浣衣間走去,走到一條長廊,卻被突然迎面跑來的小欣撞倒在地,剛收拾在木桶中的衣裳,全都散落了出來。
“小欣,你怎麼回事?”小茹坐起身,指責著小欣。
卻見小欣捂著自己的左臉,眼睛紅紅的,像是剛被人打了一般,小茹的心頓時軟了下來,“小欣,你怎麼了?”
小欣看著小茹,說著哭腔,“小茹姐姐,我家姑娘昨夜發脾氣打了我,今早我起來,我的臉上長了難看的黑色的斑點,我的臉怕是毀了!”
小茹聽罷,只管安慰道,“無礙的,許是你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了,浣衣間的月夕姐姐懂得醫術,一會兒,讓月夕姐姐替你瞧瞧,或許馬上便好了。”小茹站起身,將衣物沖洗拾好放入木桶中,上面又用一層黑色的油紙蓋上,然後轉過身,對小欣道,“走吧,我們去月夕姐姐那裡。”
“可是……”小欣未邁動步子,看了看此時的天色,“可是,這個時辰,我家姑娘醒了若是要喚我,我該如何是好?”
小茹給了她一個暖心的微笑,“無妨的,你是夢落姑娘身邊最機靈的,她怎麼可能捨得再傷你?你先去侍候夢落姑娘,我去浣衣間,先跟月夕姐姐說說。”
聽了小茹這番話,小欣便振作了起來,“好!小茹姐姐!那小欣便多謝了!”
瞧著小欣慌張的背影,小茹只是會心一笑,想她一年前,也是這般莽撞模樣,若不是月夕姐姐暗地指導,她恐怕早就被姚媽媽打死了。
小茹移著碎步走向浣衣間,這是整個棲燕樓陽光最充足的地方,未時過後本是日跌,而此時的浣衣間卻是陽光明媚。
“月夕姐姐,我家玉蝶姑娘讓我來拿前些日子浣洗的衣物。”小茹朝著浣衣間大聲喊著。
曬在衣桿上的衣物隨風飄起,彷彿是仙子的帷幔,伴隨著陣陣皁角的香氣,小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比那濃濃的胭脂香粉的味道好聞多了。
“你這小丫頭,怎麼竟學會了忙裡偷閒?”耳邊響起了月夕熟悉的聲音,小茹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一個淡紫色的身影合著日光正在茫茫的彩色帷幔之中曬著剛浣好的衣物,小茹趕忙放下手中的木桶,鑽進了這重重帷幔之中,來到月夕的面前。
月夕的確是一個美人,若是沒有臉上的那道疤痕,小茹幾乎以爲美人如玉便是形容月夕的。陽光之下的月夕,吹彈可破的肌膚,就連比她小幾歲的小茹也自嘆不如。
“月夕姐姐。我來幫你。”小茹一把拿起了地上桶中的衣物,用力的往那衣桿上一甩,“月夕姐姐,今早我遇見了夢落姑娘房裡的小欣,說是昨晚夢落姑娘發了脾氣打了小欣,使得她的臉上長了非常難看的黑斑呢。”
“黑斑?”月夕微微皺起峨眉,溫柔地說,“夢落用什麼打她的?”
小茹搖搖頭,“看小欣臉上的傷勢,似乎是一個手印,我也搞糊塗了。”
“你是搞不清楚,爲何一個巴掌會打出黑斑是嗎?”月夕放下手中的動作,看著她。
“恩!”小茹如是說。
這時,一陣尖叫聲響徹了整個棲燕樓,這正是小欣的聲音,而浣衣間離主樓隔著兩個院子,卻不曾聽到。
過了半晌,浣衣間外有一個聲音傳了進來,“小茹在嗎?”一個小丫頭朝裡面喊著。
小茹探出頭去,“我在!”
那小丫頭神情似乎有些緊張,她繼續道,“玉蝶姑娘讓你趕緊回去,繡樓上好像出人命了。”
“什麼?”小茹趕忙衝了出來,“我家姑娘還好嗎?”
小丫頭緊緊揪著手中的帕子,“玉蝶姑娘倒是無礙,只怕是夢落姑娘……”
“小欣!”小茹剛剛緩和的臉色又馬上沉重了起來,“月夕姐姐,我先走了,玉蝶姑娘的衣物,我一會兒再回來拿。”
陽光沐浴著遍地的彩紗,月夕只是笑了笑,這雲陽城始終都未曾平靜過。
繡樓樓下的大廳中,二十幾個奴才面對面站成了兩排,一個還未來得及梳妝的半老徐娘正兇惡得指罵著趴在地上的一個小丫頭,這丫頭十三四歲模樣,穿著淺碧色的紗裙,一張小臉哭得梨花帶雨,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臉,有幾塊黑色的斑點。
小欣邊哭著邊辯解著,“媽媽,我是被冤枉的,我只是發現了我們家姑娘死在自己的房裡而已,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媽媽!”
只是,姚媽媽似乎並沒有將她的辯解放在心上,“你這個小賤人!我姚媽媽平日裡待你可不薄!你竟敢有膽子殺死自己的主子?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是嗎?”姚媽媽說著指使著一旁拿著混子的彪形大漢,“快!給我打!”
小茹縮在一邊,想要上去救,卻礙於自己的身份,如若上前去,沒說上一句話,定是讓媽媽打得半死不活,她的心緊緊得揪在了一塊兒。
京兆府衙。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昔我往矣,雪漫旖旎,昔我往矣,恃才傲物,昔我往矣,倜儻人心!”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正在這京兆府衙的院落中舞著一把流星劍,舞至興處,他竟吟起了詩來。
這時,一個衙役跑上前來,“秦大人,方纔有人來報,說是西市娥石街的棲燕樓中發生了命案,死的是前段時間風靡一時的花魁,夢落姑娘。”
“花魁?”秦澤收回手中的劍,接過身邊侍從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擦拭著自己的額頭,好像被刀削過的棱角分明的臉,在陽光的襯托下顯得如此的俊朗神秘,他微微得揚起嘴角,“有趣,我們去看看。”
西市是京都最大的交易之所,這裡三教九流遍地都是,尤其這煙花之地甚多,治安也很難管理,而來這裡的達官顯貴也非常的多,所以這塊地方顯得尤爲重要。而棲燕樓在娥石街最爲出挑,棲燕樓之所以叫做棲燕樓,因爲它的樓閣多且高,登上棲燕樓最中間的繡樓,能夠鳥瞰整個西市,甚至是整個京都。
秦澤快馬加鞭來到棲燕樓,卻見幾個彪形大漢正往門外託東西,這是棲燕樓的小門,也是離府衙最近一個門,秦澤騎在馬上,示意身旁的侍從竹心,“你去看看。”
竹心一個箭步來到了他們的身邊,他手一抖,那幾個大漢竟將手中託著的東西掉在了地上,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的身體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鮮紅的下肢血肉模糊,她毫無血色的左臉上還有幾塊黑色的斑點。
大漢們見狀,連忙伸出手來想要對竹心動手,卻被竹心一一化解開來,竹心又是一個箭步,迅速將這幾個彪形大漢點了穴道,使得他們都不能動彈。
“看來這棲燕樓的確有點意思!”秦澤只是動了動嘴角,臉上浮現的確是一個非常神秘詭譎的微笑。
秦澤示意竹心將這些人都帶回京兆府衙門,自己帶著一隊衙役從棲燕樓的正門走了進去。
這棲燕樓果真是西市最高樓,從門外擡頭看去,能夠看到最高的繡樓上,袂袂的帷幔帶著些許的神秘,而此時便是酉時。
秦澤剛走進堂前的第一個繡樓,便聽到一陣陣慘絕人寰的叫聲,二十幾個奴才相對站著,中間趴著一個小姑娘,兩個大漢正用手臂般粗的棍子一下一下得打著她的下肢,如今已經是血肉模糊。
秦澤看了一眼身邊的竹風,竹風立馬上前,奪了那兩個大漢手中的棍子,面無表情得對著姚媽媽道,“天子腳下,竟然動用私刑,你們好大的膽子!”
姚媽媽眼中閃過一絲懼怕,但很快,她馬上變了一副嘴臉,“官爺,您查您的案子,我教訓我的人,這又有何不對?大瑞的法度中應該沒有不得教訓家奴的條例吧。”
秦澤這才現身,冷冷一笑,“是嗎?姚媽媽真是一張流利的嘴啊!不過,本官記得,大瑞的法度中卻有一條不得妨礙公務的條例。姚媽媽,我瞧著你這棲燕樓是要歇業一段時日了。”
姚媽媽緊緊皺起眉頭,半晌,她轉而陪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秦公子,秦公子,您何必較真呢,我不打她便是了。”說著,她頓了頓,詫異地看著秦澤,“秦公子,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秦澤看了一眼地上小姑娘,道,“方纔接到有人報案,說你們棲燕樓發生了一起命案,所以,我這便過來了。”
姚媽媽眼光犀利得看了一週身邊的每一個人,最終才陪著笑,“這點小事竟然還麻煩秦公子您大駕,真的是太過意不去了。是這樣的,我們夢落姑娘昨天夜裡與她的奴婢發生了爭執,哪知道那丫頭包藏禍心,竟將我們夢落害了,我已經讓家奴將她處理了。”
“處理了?怎麼處理?就像她一樣嗎?”說著,秦澤徑直指向躺在地上的小茹,接著死死得盯著姚媽媽。“我是朝廷命官,掌管著雲陽城的所有大小人命事故,既然在你的地盤上死了人,按照律法,理應將屍體收走,驗明真相,若是死者果真不曾有什麼冤屈,我定會完璧奉還!”
"這……"姚媽媽的臉上明顯寫著猶豫。
秦澤上前一步,略微低下頭,眼神中充滿著不可褻瀆的威懾,“怎麼?姚媽媽是不想給我京兆府尹的面子?還是不肯給皇帝陛下的面子?”
姚媽媽聽罷,馬上跪倒在地,其他的奴才們見姚媽媽跪倒了,也紛紛得跪倒在地,姚媽媽面露驚恐,“秦大人,您這可折煞我了,我只是一個本分的生意人,怎會不給您面子,您儘管將她帶走便是。”
“她呢?”秦澤又指了指小茹。
“您自便。”姚媽媽這回低著頭,彷彿害怕將自己的聲音說出來似得。秦澤也不想理會,示意竹風拉著一個僕人,領著他們徑直往夢落的房間走去。
剛走到閣樓之上,便看見有一張匾額掛在門的正上方,上面書寫著憐夢閣三個字,這是城外的劉員外親自爲夢落姑娘題的字,模仿的是前朝李右軍先生的字,秦澤對書法也頗有研究,他看得出來,這字蒼勁有力的背後,卻隱隱藏著愛慕與憐惜。秦澤冷冷哼了一聲,或許風月場合的人情世故皆是如此吧。
繡門緊緊和著,彷彿與這個世界毫無關係一般,秦澤上前,輕輕推開了門,卻見一個淡紫色的身影正在蹲坐在屍體的旁邊勘查著什麼,竹風一個箭步上前,指著她道,“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