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屋子,院子外便進來一個人,此人身形高挑,劍眉星目,特別是他的那雙眼睛,深邃的讓人摸不著底,他身著一身天青色長衫,純淨如雪,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般,優雅從容,只是此時的他卻緊皺雙眉,像是眉間總有一些愁緒難以化解。
聽見腳步聲,小茹轉身一探,便連忙上前道,“秦大人,月夕姐姐剛回屋休息呢。”
一聽是秦澤,月夕便坐了起來,她心中有很多的疑惑,或許,這個秦大人能夠幫她解答。
“秦大人,裡面請。”月夕起身,坐在了屋內的軟凳上,神情專注得沏著茶。
秦澤進門,見月夕正沏茶,便站在一邊,道,“聽蘇朗說,你醒了,所以,我過來問問情況。”
月夕起身,向秦澤福了福身,樣子端莊文雅,舉止嫺熟大方,簡直與他在棲燕樓見到的那個寄人籬下,受盡**的浣衣女判若兩人,但是,這其中倒是有幾分初見她時的那個模樣。看她的教養,像是一個大家閨秀,可是,怎會流落到青樓去做一個浣衣女呢?
秦澤順勢坐了下來,問道,“我來,是想問問,你是如何走進那地下的牢籠去的?”
月夕淺笑,“棲燕樓有這麼一個死規矩,若是與棲燕樓簽訂了契約,在契約約定的時間內不能背叛棲燕樓,也不能與外面的男子私相授受。”
秦澤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那麼你便是犯了這條規矩?所以姚媽媽容你不得?”
“我?我只是個浣衣女,對於棲燕樓來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姚媽媽這是在安撫青梅姑娘,纔會將我隨便尋了個理由關了起來。”平靜,就像深谷中的一片幽潭,絲毫不曾有動靜。
“那若是,有姑娘與外面的男子私相授受了呢?”秦澤微皺眉頭望著她,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子能夠幫助自己。
果不其然,月夕的眼神也微微一動,但卻又黯淡了下來,過了一會,月夕轉過身,看向秦澤,向他行了一個全禮,“多謝秦大人救命之恩!只不過現下小女子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大人能夠成全!”
“何事?”還以爲她能夠說出一二,怎料,卻是求自己辦事,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這個女子?
“我想,”月夕頓了頓,“複驗夢落姑娘。”
“你說什麼?”秦澤也是一驚,“你要複驗?夢落姑娘的屍身,蘇朗可是一驗再驗,都未曾有結果!”
月夕只管搖頭,道,“不妨讓小女子試一試呢?”
秦澤半信半疑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不時,便點頭應了聲。
四周靜悄悄的,只唯獨樑上的一雙眼睛盯著窗外,心中卻是暗自嘆了口氣,這潭死水,越攪越渾了。
京兆府衙門停屍間,這個地方上次月夕來過,還是那般的荒蕪,這個地方的確是挺適合做停屍間的,因爲此處夠陰冷,冷得連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
秦澤指了指正中間的一個被白布蓋住凸起的地方,“那便是棲燕樓的花魁娘子,夢落姑娘。”
月夕微微點頭,上前輕輕先開蓋住夢落頭部的布,瞧了瞧,“的確是。”
此時又是一片安靜,月夕停止住了眼前的動作,接而轉身看向站在原處的秦澤,半晌後才道,“秦大人,您怎地還未曾迴避?”
“辦案不用迴避。”秦澤雙手往背後一放,微微揚起下巴,道。
此話一出,月夕露出了些許爲難的神色,“這恐怕不太方便吧。”
見月夕爲難,他想了想,只好轉過身,準備離開停屍間,世界很安靜,一片樹葉被風吹得落地,也能清楚得聽見其聲音,
秦澤心中正想著這月夕的葫蘆裡賣什麼藥,此時停屍間的門便開了。月夕從中走了出來,其他的都未曾變化,唯一變化了的,便是她眉間的那一抹憂愁。
“有線索?”秦澤輕聲問道。
月夕自信得點頭,“果然如此!此時必定與姚媽媽有關!不知姚媽媽現在何處?”
“在大牢中候審。”
“能否帶小女子去看看?”月夕眼中充滿著哀求,這小女子,在棲燕樓別的未曾學會,這功夫倒是學得精精的,她的一雙杏眼微動,像是會說話一般,這倒是顯得她臉上的那道疤痕更加得別緻了起來。
秦澤猶豫了半晌,讓出了一條道,“這邊請。”
京兆府的大牢果然名不虛傳,陰森恐怖,就算是在白天,也能在這門前透露出陣陣的煞氣,月夕卻也只是淡淡蹙眉,這比她在棲燕樓的地下小黑屋要好很多了。
剛進門不到幾步,幾個獄卒便慌張得迎面跑來,秦澤將他們攔下,他們連忙跪倒在地,“大人!不好了!煩人姚氏自盡了!”
“自盡?”異口同聲,秦澤對上了月夕的眼神,心中卻不由一動,不過卻馬上的平復了,他連忙問道,“她是怎麼自盡的?”
“今日將她押回牢房時,她一切都很正常,但不知爲何,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她便開始癲狂了起來,更加奇怪的是,她的臉上出現了不同大小的黑斑,我們兄弟幾個以爲她被鬼上身了,都不敢靠太近,後來知道黑色的斑褪去,她才恢復正常,但沒過多久,她便悄無聲息得躺在地上,七竅流著血,死了。”獄卒低著頭,默默的說。
月夕又心照不宣地看向秦澤,“夢落!”
二人一前一後,在獄卒的帶領下,趕到了關押姚媽媽的提審牢房,只見她斜躺在地上,七竅流血,死狀和夢落極其相似,更加詭異的是那曾經在她們臉上出現的黑斑,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毒藥?
月夕上前蹲下,細細檢查了起來,這的確是與夢落的死狀相似,但不同的卻是,姚媽媽的身體上並沒有類似梅花圖案的傷口,她起身,若有所思的問道,“秦大人,冒昧問一句,當姚媽媽死前與死後,府上可發生過何事?”
秦澤眼中帶著懷疑的眼神,“京郊劉員外來過,說是他的兒子看上了棲燕樓的一個叫做春桃的姑娘,想找姚媽媽贖人,而資料上,棲燕樓並不存在春桃這個人。”
“的確,棲燕樓沒有叫做春桃的姑娘,倒是有一個叫春梅的姑娘。”月夕同意得點頭。
“只不過。”秦澤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畫像,畫面張開,楊柳依依,窈窕淑女,“這便是劉員外口中所說,劉員外兒子所畫之女子,春桃。”
月夕定睛一看,畫中的女子極其妖豔美麗,尤其是她那一雙深邃的眼睛,婉轉深情,但卻意味頗深,高挺的鼻樑,看著,卻不像是中原人。突然,她一個激靈,長成類似於這個模樣的人,她似乎倒是見過。
“姑娘是否從中看到了什麼?”秦澤見月夕沉思良久,便上前問道。
月夕蹙眉一笑,面露憂色,“冒昧問秦大人一句,雲陽城近日是否多了些外來之人。”
“外來之人?”秦澤細思,用右手摸了摸鼻子,而左手託著右手,“雲陽城是大瑞的京都,外來之人必定絡繹不絕,況且,玉河之岸便是西市,往來商客來往是必然的。”
“的確如此,那麼這就有些難辦了。”月夕喃喃道,“或許,突破口應當還在棲燕樓。”
“不!或許會在嘉善堂。”秦澤的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月夕忽然明白了秦澤的意思,方纔她在停屍間見到了另外一具男性的屍體,那屍體的中毒狀況與夢落的極其相似,而一旁的身份卷宗上寫著的是,嘉善堂老闆,餘之文。
此時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清風徐來,不知爲何,月夕卻覺得今晚的風像是裹著絲絲溫潮之氣,徐徐向她襲來,這種感覺很舒服,但卻莫名有一股涼意。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嘉善堂,而竹風竹心則是遠遠地站在了一旁,他們也不知曉爲何今日自己的主子會主動接近一個陌生的女子,這是秦澤這二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那日餘之文便是躺在這地上,身邊藥草凌亂,而奇怪的是,他的身邊並未有一個打翻的藥櫃,當時我曾經想過,是否是兇手不小心將毒藥跌落在了餘之文的身邊,而這室內光線實在太暗,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但當我命人將散落在餘之文身邊的所有藥材帶回衙門勘驗,卻並未發現異常。”秦澤邊說著,邊指著這地上。
月夕卻是環顧著四周,“大人,此處是餘之文遇害的案發地點嗎?”
秦澤只是點頭,心中卻是另有一念,若是月夕能夠覺出此中端倪,那便說明此女子另有乾坤,倘若她並未察覺什麼,之前的種種便是她僥倖,那麼他便不會放在心上。
只是,月夕淺淺彎腰,復而起身,“秦大人,你有事瞞我。”
秦澤忽然失笑,瞇著眼睛看著她,“月夕姑娘此話何意?”
“秦大人恐怕心中一直在想,月夕一個小小的浣衣奴婢竟有如此閒心來此處幫助大人斷案?”月夕頓了頓,看向秦澤,見到秦澤眼中閃過一絲難堪,但馬上被眼角的那絲冰冷的笑意冷藏。
秦澤這是微微揚起嘴角,“的確,月夕姑娘是否能夠給秦某一個說法?”
月夕頓了頓,一雙杏眼水汪汪的,充滿氤氳,看著便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而她的眼神中流淌的卻是堅毅不拔,這是一個何等堅韌的女子,她說道,“三年前,我從棲燕樓醒來,姚媽媽便讓我去簽下了一份契約,讓我在浣衣間做工三年,以償還她救我時所用的藥錢。”月夕低下頭,伸出手,撫摸著自己臉上的疤痕,苦笑了一聲,“大概她覺得我沒有利用價值罷了。”
接著,她又說,“醒來時,我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僅有的零碎的記憶也只是在我不經意間出現,我不知道我的過去,更不知道我的未來,我的名字還是沈彧給我取的。”說著,她又自嘲得笑了起來,“而當我見到夢落脖頸後的梅花印記之後,我的大腦中突然浮現出了一些零碎的畫面,而其中一個,便是與夢落姑娘脖頸後的印記一模一樣。這便是我想要全力助大人破案的原因。”
眼中的氤氳未退,但月夕臉上卻是一片平靜,像是一湖深井中的水,沒有任何的波瀾。
秦澤笑了一聲,“原來如此,是秦某誤會了。”眼前的這個浣衣女的確是一個奇女子,面對別人的質疑,她卻還是如此心如止水,倘若她是兇手,那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是,若她不是,與他也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的助力,利弊權衡下來,他最終選擇了相信。他相信自己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