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宗的總堂口安安靜靜,除去必要的警戒,其余所有人都在休息。突然一陣急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寧靜,它來自一間布置幽雅的院子,很快地穿過一條條寬道,跑過一個個小園。
在兩名守衛的驚訝目光下,他快步沖進了這座住著三大宗門目前的領導者,陳乘尊者!
“尊尊尊者,劉長老、劉長老他……”來人氣喘如牛,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可哪個人見到他的神情都能預想到發生了不祥之事。
“吱呀~”才聽到開門的聲音,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空無一人的面前忽的出現了一名老者,穿著白色短衫,頂著一頭花白頭發,身子筆挺。
“劉師兄怎么了?”陳乘焦急地問,他的心里差不多猜到了這個年輕人帶來的并非什么好消息,可還是想從他口中得到確認的消息。
“尊者,”年輕人只有二十六七,中級靈師,正是楊沖,他躬身而立,面露哀傷,淚水在黑眼眶打轉,小聲道,“劉長老他、他已經去了。”
這一夜,他幾乎沒有睡過,一來要照顧幾位長老,二來一直在聽劉俊杰的一名徒弟講述劉俊杰的生平,故他清楚地知道,劉俊杰與陳乘乃是非常要好的兄弟。
“他、他……”陳乘雙眼抹黑,差點暈倒在地。
楊沖箭步一沖,將搖搖欲墜的陳乘扶住,安慰道:“尊者……”
陳乘慢慢地舉起手,讓楊沖松開手,蒼老的聲音恍如來自遙遠的天際,充滿悲慟:“你帶我過去,讓老夫見見師兄最后一面。”
“師叔師叔。”向天空腳不沾地地跑進院子,大叫道,“師伯他……”
“隨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吧。”陳乘“吃力”的抬了抬手,止了向天空的話,聲音沙啞地道。
劉俊杰靜靜地躺著,面露安詳,似乎對如此死去沒有一點不甘心,一旁跪著他的兩個弟子,低聲的抽泣在布置簡單簡潔的房間里悠悠回蕩。
“老哥哥。”踏進房間一步,陳乘的淚水如江河決堤再也控制不住,要不是楊沖和向天空一直守護在左右,此老恐怕是一步小跌三步大跌地踉蹌去到床邊的了。
那兩名弟子見陳乘進來,輕輕的站起,隨便地抹了抹淚水,啞得幾乎說不出話的咽喉痛苦地擠出兩字:“師叔。”
陳乘擺了擺手,走過兩人的身前,坐到床沿上,拉起劉俊杰的瘦骨嶙嶙的右手,緊緊握在手心。
房間里除了哭聲,再無其他。
沉默了良久良久,門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楊沖回過頭,一雙濕潤的眼睛看到了三道身影,繆瑩瑩,金破,金青杰。
“繆尊者,兩位金大俠。”楊沖抹去淚水,上前拱手道。
“劉長老他……”繆瑩瑩知道問得有些多余,卻依然問了出來,這是她不想眼見的便是事實。
“繆尊者,劉長老他走了。”楊沖十分敬仰地看了金氏兄弟一眼,聲帶悲傷地回道。
悄悄地站了一會兒,三人退了出來。走出房間的時候,金破小聲地對楊沖說道:“注意點陳尊者的情況。”
“本想跟陳兄說一聲程紫宗主挺過來了,沒想到……真是世事弄人,若當初……”走回院子里,繆瑩瑩搖頭嘆氣。
“繆前輩,陳前輩目前的狀態恐怕不能、為我們主持一下大局,就由您來做個決定。”金破停了下來,輕輕的說著,“程紫宗主,卓飛長老,俞前途大哥等等好幾個都不能奔波下山,不如先讓我帶他們回水子城圣通鏢局。”
“你能堅持住?昨晚一戰,你可是好了很大程度的武力,在地道還被亂箭傷到了。”繆瑩瑩臉色一正,鄭重的道。
“呵呵,還行。這里的條件不太好,呆的久了對幾位的傷勢沒多少好處,下去的話,能讓更好的大夫驗傷治傷。”金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你說的有道理,不如馬上行動。程紫宗主雖剛醒,也虛弱得很,他的身份擺在那里,先去問問他的意思,愿意先過去的話,他便是第一個,如何?陸一全見過你,會給你一切需要的幫助,你盡管吩咐他去辦好了。”沉吟片刻,繆瑩瑩做好了決定。
“好,您等我消息。”說罷,金破沖繆瑩瑩點了點頭,輕拍了一記金青杰,雷芒躍動,轉眼消失在院中。
“金青杰,你也忙了一整夜,不去看看你的兩個兄弟?”對金破的雷遁陣,繆瑩瑩并不感到震驚,轉首對金青杰說道。
“朱闖那邊是需要去轉轉。莫穹那兒,還是算了,他沒傷沒病的,還被一個姑娘緊緊拉著,我去了多不合時宜。”金青杰攤了攤雙手,作為金家的少主,見過大大小小無數世面,與繆瑩瑩這樣的人物也有過接觸,表現得非常自然,不見一絲一毫的拘謹。
“繆前輩,晚輩先走一步。”金青杰也是點點頭,轉身即走。
繆瑩瑩站在剛好射進院子的陽光中,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正當她失神的時候,一群人沖進了院子,她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什么。
巧仙門的弟子聽聞了劉俊杰大長老的逝去,都趕過來了。他們頓住腳步,簡單地與繆瑩瑩拱了拱手,便安靜地走進了房間。
劉俊杰對門內弟子非常嚴苛,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老人有一篇好心腸,當弟子中有人傷了,他都會派徒弟送來一些好藥。
房間里的哭聲漸漸響了,繆瑩瑩也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淚。拭去眼角的淚水,她回身看了一眼擠得滿滿當當的房間,和靜立在門口輕輕抽泣的楊沖,最后還是離開了小院,心道,他們是需要釋放,就如同昨晚那些紫陽宗的弟子,宋天橋師兄居然這么就去了。
微微抬頭,透過一株大樹密亂樹枝的縫隙,看著耀眼的太陽,她的眸中憂心忡忡:“譚缺和宋天橋兩位尊者的死,四長老王戰的背叛,后起之秀趙航峰的被害,紫陽宗……程紫宗主能挺過來么?巧仙門兩個月來少了三位長老,門主重傷未醒,而隱劍山……失去兩位長老和那么多的弟子,又該怎么走下去?”
經此一役,宋國的局面將要面臨一次大洗牌!!!
決定一個門派力量的,不是整體的數量,而是精英的人數!即便有機會參與到五奇山大戰的弟子中,也未必全是精英級別的。
回到自己暫時的房間,繆瑩瑩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思考隱劍山今后一段時間里的大體安排。
呲啪!一聲雷鳴,打斷了繆瑩瑩的思緒,到了她這把年紀,早已忘卻了一驚一乍帶來的憤怒。
金破的突然到來,引來了繆瑩瑩怒斥:“你個臭小子,誰教你可以隨隨便便進入別人的地方?還有,別他娘的突然出現,想嚇死老婦不成?”
“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金破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繆前輩,對不住,我不知道您在哪里,就直接過來了。您消消氣,晚輩給您加水。”
金破閃身進入房間,提著隱劍山弟子給繆瑩瑩送來的熱水壺,幫繆瑩瑩重新倒了一杯水,一雙眼睛連連眨動,不時觀察后者的表情。
“難怪風尊者能和你成為又像朋友又像爺孫的關系?你小子有顆敬老的心,老婦原諒你這一次,下不為例!”繆瑩瑩表情嚴肅地道。
“是,晚輩下次先到院門外,再進來。”金破連連點頭,如同搗蒜。
“都送過去了?”繆瑩瑩忍不住笑了笑,把話題轉到關鍵上。
“嗯。”金破認真地回答,“程紫宗主答應先走,而且,晚輩覺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卓飛長老開始很不樂意,說晚輩那是唬人的玩意兒,后來我帶林蹤試了個來回,聽了林兄弟的保證,他才跟我回水子城的。”
“師弟他就那樣,你也別介懷。”繆瑩瑩噗呲一笑。
“之后幾個,晚輩就帶著林蹤兄弟一起去看他嗎,有了他的證言,所有傷重的兄弟們,都非常順利的送到圣通鏢行。陸一全前輩已經令整個鏢行的人動員起來。”
“嗯,甚好。你跟你幾個兄弟會會面,看他們怎么打算?等到下午,陳兄那邊,恐怕還需要你去一趟。”繆瑩瑩欣慰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哀痛,“等到明天早上,我們可能就會下山。不能讓三宗弟子的骨灰久久沒有入土。”
“晚輩記下了,那繆前輩,待會兒再見。”金破告辭一聲,如飛似的離開了院子。
“金青杰,你呀的占了老子便宜!!他們都在念叨,你的出現,導致古權和王戰的戰敗和被殺。好啊,老子拼了一身的傷,卻落了個什么也沒有,哪怕一句崇拜。”
朱闖的吼聲從房間里傳出。
這間院子,本來是幾名大隊長住的地方,有四個大房間,此刻里面住的都是些受了不重傷勢卻需要靜養的幾人。
朱闖的聲音令門外正在聊天的的幾名靈將面面相覷,紛紛想道,誰說沒人贊你了,你不也聽得清清楚楚的么?還憨笑著說那是你的分內事,怎么遇到好兄弟就這么說話,不是把我們兄弟往坑里逼么?哪有你這樣的人的!
朱闖和金青杰自然不知門外幾人的不忿,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金青杰大笑一聲:“不跟你瞪眼了,總覺得像小媳婦跟大丈夫在拋媚眼。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不如講給我聽聽唄。”金破推門而入。
朱闖渾身纏著繃帶,那一身數不清的細小傷口,令這個硬漢吃了很大的苦頭。
金青杰使勁拍拍金破的肩膀,口中道:“沒什么。你的事完成了?”
金破點點頭,對兩人道:“你們有何打算?古淵大陸是沒必要去了,是我送你們回家,還是你們自己回去。”
朱闖大吼道:“這里就是他們的地盤,別送了,送我一個就行。”
“那一個多月后……”金青杰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皺眉說道。
“不必擔心,風老一定有了一些布置,恐怕送朱大哥會八卦谷的時候,他會跟我好好聊一聊的。剩下的事……”金破很冷靜地道。
“想不讓我們插手?你想單干?”門口響起莫穹的聲音,司徒柳挽著莫穹的胳膊走了進來。這個大膽的姑娘在得知莫穹未成親的事情后,就黏上了他。
“不許去。”司徒柳撅起小嘴,顯得不高興。
“呃,柳兒姑娘,兄弟的事,做兄弟的怎么能不管呢?”莫穹對這個嬌美的女子有些沒轍。
“都說叫我柳兒就好,別姑娘長姑娘短的,多見外。你看,三位哥哥都是非常贊成我們在一起的。”司徒柳笑容很美。
莫穹把目光轉向金破三人,看到了三個頻點的腦袋。
“我們的事放緩一緩,鬼宗的事還沒結束呢!”莫穹嘴里有些苦澀。
其實他不知,他的爺爺也是對他的婚姻大事煩透了心,一個莫菲一個莫穹,怎么就跟他死去的哥哥一副德行,找諸多借口把老人家抱玄孫的夢想一推再推。一個說實力還不夠理想,一個說要壯大莫家。
“難道要等鬼宗滅了?可是……萬一……”司徒柳又撅起小嘴,嘟噥著:“到那時,我上哪里去找一個跟你一樣的男人去呀?”
“哈哈!”金青杰、朱闖、金破同時開懷大笑。
“柳兒……”莫穹欲言。
“你終于肯叫我柳兒了。”司徒柳瞬變美女的稱號由此誕生,她生氣、高興情緒的轉化居然不用過渡,“你答應了!!!”
“等到金破與魔王之約結束,再好好談談我們的事。好不好?”莫穹很想拿塊豆腐撞頭。
“好,到時,我們成親。三位哥哥一定要到場哦。”司徒柳愉悅地、甜美地喊道。
“恭喜莫兄。”朱闖三人抱拳恭喜。
金青杰那肘子撞了一下金破,小聲道:“也不用再問莫穹了,你只需要送一個傷號回去便好。我自己會回去的。”
時間在歡笑中度過。
“陳尊者,您的意思怎么樣?”得到繆瑩瑩的點頭,金破輕聲問道。
紅腫雙眼的陳乘似乎年老的十數歲一樣。他沉默了一會兒,沙啞地道:“金破,等晚上將劉師兄的遺體火化,明早你帶老夫先回巧仙門。繆師妹,弟子們就交由你帶下山。”
“好的,陳兄要保重身子。”
簡短的聊天結束了,繆瑩瑩和金破無聲離去,僅剩陳乘這個將來數年都沒笑過的老人靜靜地陪著劉俊杰走過最后一段路程。
翌日清晨,人鬼宗的總堂口又熱鬧了起來,卻始終籠罩著沉痛的悲傷。上山的百來人,到如今只剩下一半,其中一成已由金破轉送水子城。
十余名人鬼宗的“降兵”在三宗幾位初中級靈尊的看管下,呆在角落。金破終于回來了,繆瑩瑩帶著幾人迎上去,關心問道:“陳兄他們安全到了?”
“到了。”金破簡單的回了一句,巧仙門此次作戰的傷亡,對該門派造成的影響遠遠高于紫陽宗和隱劍山。
“我也不多說什么了,盤云之約,我們三大宗門一定會來助你一臂之力。”繆瑩瑩鄭重地道。
“繆前輩,多謝您的好意。晚輩已經找到了一伙朋友,他們足夠幫助我了。再見。”金破淡淡一笑,拒絕了繆瑩瑩的好意。
大戰之后,不管是隱劍山、巧仙門,還是紫陽宗,都需要及時的調整,若要出手幫助金破,勢必很快要分出一撥力量,畢竟還有四十天不到的時間了,這對它們都是壓力。
走到司徒夫人的身前,金破道:“夫人,司徒前輩的死……”
司徒夫人擺了擺手,目光停留在不遠處沉默站立抱著司徒巖空骨灰的司徒柳,道:“也許這一趟是命中注定,但柳兒找到了她的幸福,巖空會在天上開懷大笑的。”
“您沒事便好。如果莫穹去了盤云山莊,我不會讓他出事的。”金破信誓旦旦地保證。
司徒夫人回頭怔怔地看著金破,嘴唇蠕動,卻沒說出什么,這一秒,也許女兒的幸福才是她心中最大也唯一的企盼。
“金破,我回一趟巨龍城,大概會直奔叫圖什么城去找你。當我是兄弟的,別想把我推到一旁,讓我在邊里涼快!”見金破走來,金青杰湊了過去,微笑著小聲跟他說道。那笑容讓金破眉頭一跳。
“哎,只是可惜那個林忠賢逃走了,這家伙真是屬老鼠的,還沒打就跑的遠遠的了。”朱闖在邊上憤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