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深緋色的影子從樹丫上落下, 夏目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下意識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荼櫻姬?!”
女性形態的櫻花化身從巨大的櫻木上躍下,優雅地斂起一邊的裙角走出樹影。
“雖然很高興見到您,夏目大人。不過……這重逢的地方可真教我意外呢?!?
與初見時幽雅神秘的姿態稍稍有些不同, 夏目隱約感覺到荼櫻姬話語間隱忍的惱怒, 還未等他提出疑問, 一旁簇已經恭敬地說明了來意:
“荼櫻姬大人, 請務必幫助我們, 之后要如何懲罰,簇都愿意承受?!?
“懲罰?”荼櫻姬挑起一邊纖細的眉:“難道說我原身之上那糟糕的巢穴是你的杰作嗎,許久未曾出現的雛菊姬?不過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 那應該是杜鵑鳥的藏身之所吧。”
又是杜鵑鳥?
夏目仰起了腦袋,果然在剛才荼櫻姬所在的樹丫上看到了一大片模糊的深色影子, 與淺粉的顏色格格不入。
那些杜鵑鳥竟然選擇在這里筑巢, 真是狡猾。
“旅行歸來見到心愛的家變成了別人的棲息地, 我很生氣呢?!?
荼櫻姬依舊保持著微笑的表情,卻有股無形的壓力溢出, 這讓簇不得不閉緊了嘴唇,束手站在一旁不敢再說話。
“不是這樣的荼櫻姬!”
眼見關于巢穴的話題要被誤會下去,夏目急忙解釋:“簇帶我們來這里就是為了尋求你的幫助——”他攤開手掌伸向荼櫻姬:“請幫幫東一!”
一直保持著幽雅微笑的姬君終于面色一變,她從夏目掌心拾起那枚小小的發夾,端在眼前仔細看了看:“我感到那位的氣息很亂, 摻雜著其他妖怪的術法……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杜鵑鳥做的, 荼櫻姬?!毕哪刻种赶蛑可系镍B巢, “昨天我和東一受到了它們的襲擊, 現在東一陷入了麻煩……簇說你能幫助我們, 所以,拜托了!”
“竟然如此大膽?”荼櫻姬表現出一絲詫異, 在夏目未來得及看清楚她面色時轉身又重新躍上了櫻樹,只聽咔嚓一聲,一簇櫻花落下,荼櫻姬手中多了一截細長的櫻樹枝。
“這是……”
夏目接過樹枝,疑惑地望著荼櫻姬。
“把它放到東一小姐的枕邊吧,我的能力還沒有弱到被飛鳥肆意欺侮的地步?!?
說完,荼櫻姬便往林子深處走去了。夏目連忙喊住她:“你要去哪里?”
“我?”荼櫻姬回過頭,柔美的瞳眸中閃過深緋凌厲的光——既美麗又可怕。她的聲音消散在風里,“自然是去教訓那些無禮的外來者了。”
斑拱了拱夏目:“走吧,我帶你去醫院。”
東一所在的山都第二醫院,其實夏目也很熟。因為種種意外而去包扎傷口檢查身體,可以說是家常便飯了。
只是這次到醫院和平時不同,少年的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請問東一藤葉在哪間病房?現在允許探視嗎?”
被詢問的護士意外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也是來看小東一的嗎?啊啊,今天你是第三個啦?!?
“誒?”
夏目有些意外:隆島先生和川道婆婆應該不算來訪者吧……那么還會有誰?
“呀,夏目?”田沼的身影意外地出現在左手邊的走廊里,他朝夏目招了招手,“東一在這邊。”
“多謝!”
夏目向護士小姐道了謝,連忙跑向田沼。
“東一怎么樣了?”
“剛醒過一次……進去吧。”
田沼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他。
“沒出什么事吧你?”
他突然問道。
“沒有啊?!?
夏目回答地理所當然。
“那……”田沼的聲音有些遲疑,“你拿著這個枝干做什么?”
夏目有些意外:“田沼……看得見?”
田沼摸了摸頭發有些不好意思:“比往常清楚一點啦,看著像樹枝就隨口一問嘛。別管這個了,快進去吧,多軌也在。”
——病房里很安靜,一側的窗戶開著,春日繁茂樹木的影子投入室內,像幅畫在白色畫布上的淺色水墨畫。
手握櫻花木的少年不由放緩了腳步,一步一步好像遏制住了呼吸,又輕又緩。他要見的人正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呼吸清淺像春日里的淺眠。
東一。
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的名字,從秋到春,像認識了很久一樣,熟悉又愉悅,內心掩藏的奇妙情感,化作小小的未曾斷過的思念。
多軌和田沼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病房。
夏目來到病床前,那少女正沉沉地睡著,面容沉靜,好像沒有任何痛苦。
夏目心中卻驀地一陣抽痛——又想起了那時的情形,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無能為力地讓他自己都覺得痛苦。
“下午好,東一?!?
把櫻花木放在東一枕邊,夏目順勢彎下腰,鼻翼觸及到對方微涼的肌膚。
一個輕輕的吻落到東一的額頭上。
“該醒來了吧,杜鵑鳥編織的夢境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吶。”
伴隨著少年溫柔的話語,那一折花枝上悄悄綻放了小小的櫻花,純白色,仿佛褪去了深色晦暗的沉夢。
沉睡的少女醒來了。
同印象中一樣清澈、明亮,那雙青色的眼瞳,倒映出少年溫和微笑的臉龐。
“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你呀,真好?!?
東一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從被單中伸出手,指骨輕輕磨蹭著夏目的臉頰。
夏目垂下眼睫,握住了東一的手腕。
“好瘦?!?
東一終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女孩子瘦一點好看?!?
“你太瘦了。”
“其實夏目你也挺瘦的。貓咪老師都比你重吧?!?
“……我們不要繼續這個話題了?!?
例行查房的護士小姐打斷了微妙的二人世界。
“小東一醒了嗎?這果然就是戀愛的力量啊~”
年輕的護士小姐捂著臉頰在門口幸福地紅了臉,在她身后的多軌和田沼露出“你們倆終于成了”的如釋重負的表情。
“啊啊,我去叫今井醫生來做檢查。”
護士小姐終于反應過來自己的職責所在,連忙跑去叫醫生了。
夏目和東一對望一眼,既無奈又好笑。
“我說,你倆什么時候開始的啊。”
田沼要雙手抱胸倚在床尾,多軌透忙不迭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有同樣的好奇心。
“……我原本以為你們倆不會像西村和北本那樣八卦的。”
夏目掩面: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時看著一本正經的田沼和多軌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面。
“人人都有八卦之心?!倍嘬壣倥附器锏匦χ?,豎起食指晃了晃說,“再說我們這是關心朋友,幫你們理清思路?!?
夏目被這義正言辭說得無言以對,多軌順勢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其實我也挺好奇你們倆什么時候開始的。”
——反擊。來自被八卦一方的反擊。
躺醫院的東一少女淡淡然地問道。
“咦?真的?”
夏目驚訝地扭頭去看東一,以同樣一臉好奇地不得了的表情。
“什、什么呀!真討厭,東一你肯定睡糊涂了!”
多軌透漲紅了臉,她沒有控制好音量,估計外面整條走廊的人都聽到了。
“我和多軌……咳,多軌同學真沒什么。”
田沼要的臉別向一側,隱約有些尷尬(或是害羞?)的紅,甚至用起了許久未用的敬語。
“哦~‘同學’啊,人類,果然是在掩飾呢!”
貓咪老師出現在窗口,又是滿嘴的羽毛。大家都已經習慣它的出場方式了。
“……沒想到貓咪也這么八卦?!?
“本大爺不是肥貓!本大爺可是很強的!”
“我沒說肥??!”
“人類接受我憤怒的側踢吧!”
“啊啊??!夏目快阻止胖太!”
看著貓咪老師和田沼鬧成一團,其余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加掩飾的,歡樂地大聲笑著。
這是一個奇妙又美好的春日午后。
三日后。周末。
“我要去郵局拿包裹?!?
“我陪你一起去吧?!?
最近那只中年貓咪一直很內傷于自己的體重,夏目只好擠出時間帶它出來散步。很巧的是在森林旁的小道上遇到了東一,詢問過后便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兩人同行。
“……之后都沒有見過簇呢,貓咪老師只說杜鵑鳥被它和荼櫻姬一起趕出了八原?!?
“被驅逐了啊。塔子阿姨種的雛菊都還好嗎?”
“上次她說被鳥啄壞了,不過現在好像又長出了新的花骨朵,難道……?”
“簇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點。和郵局的高杉先生有關系哦。”
“嗯?”
“大約二十年前高杉先生剛到郵局工作,那時候正好有個包裹,里面都是雛菊的種子……”
“……結果我就傻乎乎地把那些鳥給趕走了,可包裹還是被弄得一團糟,原主人也說不要了,我不忍心丟掉,就把那些種子種在了后面的森林里,可是一直沒有發芽……啊,不過昨天我經過的時候,發現長出了幾朵,雖然很小但是很可愛啊……想想那都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來的雛菊了?!?
高杉先生邊說話,邊把東一的包裹拿出來遞給她。郵局里依然很安靜,只是再也沒有鳥啄玻璃的聲音了。
夏目看向那扇有碎花窗簾的窗戶,簇正站在那里朝他微笑。
“……簇……”
“噓?!?
東一豎起一根手指在他唇前。
“出去說?!俏覀兿茸吡耍僖姼呱枷壬??!?
“哦,再見!”
告別了高杉先生,東一拉著夏目走進了郵局后的森林。春季的森林里滿眼都是濃淡不一的綠,金色的陽光涮過葉片,投射出一注注溫暖燦爛的光線,簇淺色的身影便格外得單薄。
“給您和東一小姐帶來了危險,真的很抱歉?!?
簇仍舊是謙恭有禮,把所有錯誤都歸咎于自己。她彎下腰朝兩人深深鞠了一躬,長長的發隨著動作劃至胸前。
她的衣襟上綻開了一朵小小的雛菊。
“感謝你們,我終于可以生長在太陽下了——”
簇展開衣袖,那上面綻放了更多的雛菊,她微笑的面孔漸漸消失在了明媚的日光下。
“……有陽光的味道和春天的氣息……再見了……”
“再見,簇?!?
“再會了?!?
*
“貴志,回來啦?!?
“是的塔子阿姨,滋叔叔?!?
同藤原夫婦打過招呼,夏目上樓回了房間,貓咪老師則被塔子新做的菜式勾引了去。
剛走進房間的時候一股冷風迎面而來,房間的窗戶大開著。
……奇怪,即便是通風我也不記得有開這么大啊。
夏目走過去準備關窗,剛探出頭就被什么東西打到了額頭。
“嗚啊……”
難道是杜鵑鳥又回來了?
心有余悸的少年連忙關好窗戶拉上窗簾,揉著額頭坐回到書桌前。
那上面赫然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夏目貴志親啟。
會是誰寫的信?
夏目疑惑地打開信封:
前略夏目君
解決了荼櫻姬的困頓境地,幫助了弱小的雛菊姬的你實在是很了不起呢,現在擁有視妖能力的人類已經非常稀少了,更可貴的是你還愿意幫助妖怪們,難怪八原的妖怪這么喜歡你。
不過我更要感謝的是你幫助了藤葉,那孩子終于愿意走出過去,走出她自己的世界了。
請在本月第一場雨后的落日時分來湖泊邊,我想親自表達我的謝意。
知名不具。
用這樣雖然禮貌卻不能拒絕的語氣,夏目盯著內容看了許久。
……藤葉。
東一藤葉。
有個名字緊隨著在腦海中出現,可是……那不可能啊。
怎么可能。
明明那個人已經……自己也已經看見過了。
“貴志?吃飯了哦。”
塔子的聲音在樓下響起,夏目回過神連忙把信塞進了抽屜里。
“對不起,馬上來——”
不管那個人究竟是誰,等到約定的時間,他還是要去見他。
夏目暗暗在心里做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