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田沼,夏目。”
女生打招呼的動作停頓了片刻,湊近了兩個面色疲憊的男生,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兩個沒事吧?”
“雖然記不太清了……不過自己好像說了很多了不得的話。”
田沼要揉著頭發(fā),望了眼身旁的少年,估摸著回答。
“啊嘞,你吃了什么不好的東西了嗎?”多軌透把手伸進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個掛墜似的布藝玩偶,遞給打哈欠的夏目:“這個是我參照家里的資料做的護符……雖然談不上多大的用處,不過如果什么都不能做,我會非常不安的。”
“啊……謝謝你,”夏目貴志接過護符,下意識地瞥了眼旁邊沒什么表示的少女。“多軌。”
多軌透草草地點點頭表示接收到了夏目的謝意,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外形陰森的護符,三個黑洞表示口目,光看著就覺得滲人。
東一藤葉抱著胳膊站到太陽底下去了。
“田沼的是這個,據(jù)說是用于被附身的人的。”
“看樣子感覺好可怕……”
田沼要兢兢戰(zhàn)戰(zhàn)地接過,生怕那個人面的護符像上次糾纏著夏目的石頭一樣活過來,趕忙塞進書包里去了。
“幸好有東一在旁邊協(xié)助,要不然我肯定會半途而廢的。”
多軌透搖了搖手,對于田沼要匆忙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以為意地說。
“——咦?”
兩個男生的視線集中到站在陽光底下的東一藤葉身上。她好像懼寒似的抱緊了胳膊,眼神張望著窗外,正興致勃勃地盯著花壇里在抓蝴蝶的大肥貓。
“唔,怎么了?”
發(fā)現(xiàn)其他人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女生后知后覺地問。
“呃,沒事沒事!”夏目擺擺手,“也謝謝東一了。”
“對啊,辛苦了。”田沼要微瞇著眼睛,黑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和平時的他不太一樣。“人類的孩子。”
“……不客氣。”
東一縮了縮脖子,終于忍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和早晨清寒的空氣,拉著多軌回班級了。剩下兩個男生在走廊里對視一眼,也各自回班了。
接下來的事情……慢慢來吧。
*
時間回到五天前。
傍晚時分,落霞滿天,八原的秋天已經(jīng)悄悄降臨。
由于貓咪老師的身高和體重已經(jīng)逐漸超出“閃躲球的兩倍”這個衡量標準,作為臨時的飼養(yǎng)主人,夏目貴志不得不在每天晚飯后抽出時間,帶著這只與眾不同的貓咪出來散步。
一人一貓的話題從附近新開的洋果子店到最近幾天的天氣,無一不是被肥胖的貓咪用一種鄙視的語氣說教。
“你這小子真無知——在被雷打中了的古樹處經(jīng)常會涌出不屬于人世間的美酒,”貓咪舔了舔爪子,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是喝免費酒的好機會!”
夏目貴志一個趔趄,對這只貓咪外形的妖怪無可奈何。
身后響起一片樹葉摩擦的聲音,走在前面的貓咪抬起碩大的貓臉嗅了嗅,突然沖進了樹林里。
“等一下老師——”
夏目措手不及,只能任由貓咪老師扯掉頸繩。他緊跟著跑進了樹林里,完全沒有想到里面正好有人經(jīng)過,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由于沖力摔到草地上,手掌心一片刺痛。
貓咪老師已經(jīng)不知蹤影了,他揉搓著手掌看向與自己相撞的人,薄綠色的眼眸中流瀉出一絲驚訝:
“東一?”
聲音里帶著本人沒有察覺到的意外的欣喜。
穿著駝色外套的女生揉著額頭抬起臉,原本冷淡的臉上此時正帶著微微的不滿,眼神還有些迷茫,像近視患者一樣盯著夏目有幾秒鐘,才慢吞吞地反應(yīng)過來:
“哦……夏目君。”
語氣里似乎比平時冷漠了許多。
好好少年夏目貴志以為自己的冒失舉動沖撞到了對方,不悅也是難免的。想著便急忙道歉,也沒有心思去尋找那只莫名其妙玩失蹤的大肥貓了。
“對不起!撞到腦袋了嗎?不要緊吧?”
“啊,沒事的。”東一握住少年向她伸出的手,順勢從草地上站起身,“只是有些頭暈而已。我太冒失了。”
在為道歉而爭論了一番后,兩個人終于意識到目前的行徑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看來,都是無法理解得怪異。
“嘛……果然認真就輸了。”女生喃喃道。
“唔,什么?”夏目不解地問。
“沒什么,”東一拉了拉領(lǐng)口,盡量遮掩住脖子。“我感覺好多了。夏目君是出來散步的?”
“誒?”夏目四下看了看,沒有發(fā)現(xiàn)貓咪老師的身影,才點點頭回答道,“是啊,因為家里的那只貓……恩,現(xiàn)在天氣冷了,即使是鍛煉,也要多穿點哦。”
“謝謝關(guān)心。”東一藤葉點點頭,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叢比其他樹木都要粗壯的古樹,“我比較喜歡去山坡坐坐。今天是受八朔之托,來收集凈潭的靈液的。”
八朔是凈潭的守護靈,而凈潭,原型是一株不知道多少年歲的老槐樹,多年來獨自滋養(yǎng)著八原的植物。自從半個月前在山洞里見過一次后,被肯定不久就要消失,夏目就迫使自己不要去想太多。
“難道說——”少年露出欣喜的表情,期待地看著東一,“有辦法幫助凈潭了?”
東一看著夏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最終無奈地否定了他的希望。
“凈潭……昨天晚上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八朔說因為打雷的緣故,凈潭的一部分靈液會化成美酒從八原的其他古木中流出,所以我來搜集一些帶給它。”
“……這樣么。”失落的心情占據(jù)了內(nèi)心,夏目努力展開笑容,“那我也來幫忙吧!”
——說不定還能在某棵樹下找到喝醉了的貓咪老師呢。
“啊,不耽擱你時間的話,就麻煩了。”
少女微微一愣,便從容地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遞給夏目。
“誒,那是什么?”
原本以為是夕陽的光,導(dǎo)致了玻璃瓶的反射。仔細去看,完全是來自不同的角度。
一閃一閃的,似乎是結(jié)晶體的東西。
夏目和東一仰起臉,那東西在樹丫上,距離大概有成年人的高度。
“東一你……有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音?”
透過晚風(fēng)辨析出不屬于人類的語調(diào),夏目瞥了眼身旁的女生,她正認真地注視著樹丫上的物體,眉頭微蹙。
“好像是‘發(fā)光’之類的吧。”
東一不確定地回答,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樹前,雙手放在樹木粗糙的表皮上,抬起腳踢了踢樹根。
夏目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她的動作,慌亂地上前,雙手伸出去又尷尬地收回來,只能慌張地問:“東一你要干嘛?說不定是很危險的東西,還是不要……”
“爬樹啊。”
女生頭也不回,理所當然地回答。身后的夏目驚出了一身冷汗,腦海中自動出現(xiàn)第一次正式見面時的情景。
他在樹下休息,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少女。
……好吧那次見面也不算太正式。
總、總之千萬不可以再讓她爬樹了!
少年下定決心似地走上前,手指還未觸及到對方的肩線,吸引少女爬樹的閃光物已經(jīng)從樹丫上徑直落下,準確無誤地掉進了少年薄綠色的眼睛里。
好痛……
他捂住右眼,一瞬間襲來的刺痛讓他蹲下了身體。
*
“掉進眼睛里去了?!”東一轉(zhuǎn)身湊近夏目,小心翼翼地移開他捂住眼睛的手掌。
少年的眼型很好看,因為疼痛而滲出的眼淚濡濕了睫毛,更加顯得纖長。東一下意識地想要緩和他的疼痛,想起小時候大人常做的事情,便輕呵出一口氣。
帶著微妙熱度的氣息拂過少年緊閉的右眼,一瞬間仿佛連疼痛也微不足道了。
夏目貴志呆愣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少女。
傍晚的天氣,夕陽斜照,氣息溫和,整片樹林都被覆蓋上夕陽的暖色,柔和地像是上一代人記憶中的情景。
少年坐在地上,面對著朝他半俯著身體的少女,眼角滲出的淚在夕陽中閃著微光。
他的表情既驚訝又慌亂,如果不是有夕陽金紅色的光輝遮掩,他微微泛紅的臉頰一定是來人所見的重點。
田沼要是從夏目貴志身后的灌木叢走出來的。
起先他是在樹林里聽到了疑似夏目的聲音,便循著蹤跡找到了這里。不過他在看到了預(yù)期中的少年時,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以他的角度來看,兩人之間極近的距離,以及夕陽光輝曖昧的顏色,都給此情此景籠罩了一層緋色的紗霧。
——嘛,都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可以理解的。
終于站不住腳的田沼要秉持著這樣的想法,左手攥拳放在嘴邊輕咳著,穿過只及腳踝的灌木叢,走向草地上保持著曖昧姿勢一直沒有動過的兩人。
“你們……做什么?”
兩人赫然一抖。
*
“……原來是有東西掉進眼睛里了。”
黑頭發(fā)的男生上前查看了友人的傷勢,無奈地嘆了口氣。
“已經(jīng)看不到了,現(xiàn)在還痛嗎?”
夏目貴志搖了搖頭,眼眶周圍有些泛紅,但已經(jīng)沒有當初的刺痛感了。
“說起來,田沼也是來散步的嗎?”
聽夏目這么問,東一顫動了下肩膀:這個理由可真是普遍啊……
田沼要微笑著否定了夏目的猜想:“從這個樹林走過去的話是捷徑,而且……從昨天開始就在這附近聽到什么聲音似的,有些在意。”
“聲音?”東一藤葉回頭望了眼發(fā)出悉悉索索雜音的灌木叢。
“大概是我們剛才聽到的小妖怪的聲音吧。”夏目推斷。
“那里……”東一指了指灌木叢,兩個男生的視線集中到不斷有葉片掉落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東西要過來。”
“誒?——是貓咪老師嗎?”
夏目試探性地問道。
沒有得到回答,一股凌厲的風(fēng)裹挾著掉落的葉片襲向三人。
“當心!”
驚叫淹沒在呼嘯的風(fēng)聲里,模糊的視線里已經(jīng)有個身影擋在前面,遮擋住了一部分的氣流。夏目貴志放下?lián)踉谘矍暗氖直郏瑤酌腌娗把L(fēng)四起的樹林恢復(fù)了平靜。
“好奇怪的風(fēng)。”田沼要轉(zhuǎn)過身,拿掉了發(fā)間的樹葉,眼神遲疑著,“你們……你們沒事吧?”
注意到田沼眼神的異樣,夏目怔忪著,感到手掌中有什么動了動。少年逆著夕陽的光望過去,旁邊默不作聲地少女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右手掌五指往掌心彎著,形成一片圓形的空間,那樣子是……抓著什么人的手。
剛才下意識地就去拉住了東一。
這樣想著,夏目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直到灌木叢里再次發(fā)出了一聲響動。
這次是夏目家的大肥貓沒錯了。還是說著人話滿臉通紅的大肥貓。
“喝醉了啊……”
夏目眨了眨眼,費力地抱起貓咪老師。
之后是簡單地談?wù)摿藥拙洌司鸵驗槟康牟煌鎰e了。
夏目貴志吃力地抱著貓咪老師回到家里,應(yīng)付了晚飯上樓去洗澡的時候,換下外套時手臂觸及到了一絲冰冷的物體。
掏出一看,原來是在林子里時東一給的收集凈潭靈液的玻璃瓶。
“糟糕……沒有幫到忙還忘記還給她了。”
夏目貴志瞅著剔透色澤的玻璃瓶,介于房間里還有只發(fā)酒瘋的大肥貓,于是鄭重地把易碎品擺在了衣櫥里。
“明天再還給她吧。”
拉上櫥門,少年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翌日清晨在學(xué)校的走廊,碰到了多軌透。對方給他分享了不久前文化祭時東一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夏目本人十分窘迫地應(yīng)付前來購買物品的女生的照片,少年看得心驚膽戰(zhàn)眉毛直抽,覺得十分沒有面子。另外又佩服起東一抓拍的功力。
“對了,東一來學(xué)校了嗎?我有東西要還給她。”
“我昨天和她一起走的,她說今天要去醫(yī)院,請假了。”
多軌透摸了摸下巴回答,注意力仍舊在夏目的照片上。
“這樣啊……”略微失落地垂下眼睫,右手探進身側(cè)的口袋,觸摸到那個小小的玻璃瓶,夏目貴志索然無味地瞥著那些照片。
其中有一張是田沼要的,在后臺睡著的時候被拍下來的。
夏目自告奮勇地說:“田沼的照片交給我吧,我去拿給他!”
“可以嗎?”多軌透分出田沼和夏目自己的照片遞給他,“麻煩了啊。”
“放心好啦。”
揮揮手告別了熱情洋溢的少女,夏目貴志來到一組。北本篤史正在黑板前寫值日生的名字,夏目便順口問道:“北本,田沼在嗎?”
“那個家伙啊,”北本摸了摸鼻翼上的粉筆灰,“今天請了假。說是因為感冒而引發(fā)了高燒。”
兩個朋友今天都沒有來學(xué)校讓夏目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好不容易熬到放學(xué)鈴響,夏目告別了原本一起走的西村和北本,獨自去田沼家探望了。結(jié)果并沒有見到本人,據(jù)說是不想把感冒傳染給他。
但是總覺得有些怪異。
夏目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不在焉地猜測著。
會不會是因為昨天與妖怪接觸的原因呢……
這樣的擔(dān)憂在次日見到健康的田沼時煙消云散了。
好像沒什么奇怪的地方。和平時一樣嘛。
夏目松了口氣,安心聽著國文老師的講解。
下午的時候發(fā)生了件奇怪的事情,學(xué)校里的一面鏡子突然無緣無故碎掉了。
——也不是無緣無故。
正好路過的東一藤葉肯定了夏目剛才出現(xiàn)的不是錯覺。
有一瞬間,看到了一片黑影閃進了角落里。
究竟是什么東西呢。
少年按住眼角,好像有微弱的刺痛。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好像沒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fā)生。雖然仍有一絲擔(dān)憂執(zhí)著駐扎在心底。
——直到那一日。
*
“抱歉,那天走得急,忘記還給你了。”
“沒事的,反正我也沒有找到。”
夏目撇開臉,不好意思告訴東一她沒有找到靈液大約是因為全部被貓咪老師吃掉了。然而視線透過窗戶玻璃,卻看到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田沼……他在做什么?”
“好像在挖什么東西。”
兩人湊近了玻璃,確定那是田沼要,便急忙跑下樓去了。
原來田沼要在的地方只有一個淺顯的泥坑,本人已經(jīng)不知去向了。
“唔……好痛……”夏目突然捂住了右眼眶,突然襲來的劇烈疼痛讓他無法站立,跌倒在了草地上。
“夏目!”
東一急忙拉住夏目的胳膊,躲開了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妖怪的一擊。緊接著田沼要出現(xiàn)了,發(fā)動攻擊的妖怪又莫名消失了。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卻實在有些驚心動魄。
“發(fā)什么事了?夏目?”
被揪住袖子的田沼驚訝地看著夏目,本來扶著夏目的東一藤葉若有所思地把視線轉(zhuǎn)向那個泥坑。
“比起這個——田沼你到底在隱瞞著什么?覺得困擾的話就說出來啊!”
田沼的表情變得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