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旅舍的氣氛都很不安, 原本鳥鳴山幽的地方倒顯得陰森詭異起來。因為剛才在河灘附近玩耍的學生們紛紛叫嚷著有鬼,三個班的班導不得不暫時讓學生們都呆在房間里。檢查到夏目房間的時候,西村和班長還沒有回來。
“田沼同學, 請快回自己的房間吧。”班導對滯留在夏目房間的田沼要說, “至于西村和佐佐木同學, 我會盡快找到他們的。”
“……是。”
田沼和夏目交換了眼色, 雖然班導極力掩飾, 但仍舊無法遮掩他藏在鏡片后憂心忡忡的眼神。
雖然說現(xiàn)在的人不大信鬼神之說,可夏目和田沼畢竟有所不同,兩人難免有些憂心, 況且現(xiàn)在就連班導也……不得不提高警惕了。
“好好休息,我先告辭了。”
田沼要越過班導下了樓梯, 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里。
“……老師?”
夏目不解地望著班導, 他站在房間門口似乎并沒有離開的打算。
“啊, 那個啊夏目君。”班導有些為難地開口,甚至還朝四下看了看, “現(xiàn)在西村和佐佐木都沒有回來,而且你這個房間位置……嗯,要不你先到其他同學的房里擠一擠?”
“誒?”沒想到班導會提出這樣建議的夏目一愣,繼而堅定地微笑拒絕了,“謝謝老師, 不過我想還是不用了, 我在這里等西村和佐佐木回來吧。”
班導顯得有些為難, 不過最終還是不得不妥協(xié)道:“那……好吧。”他往下一個房間走去, 又不放心地回頭叮囑道, “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老師啊!”
“是的。”夏目朝他鞠躬, “您放心。”
拉上房間門,夏目靠著墻松了口氣。室內(nèi)安安靜靜的,只有窗外流水潺潺的聲音。可是現(xiàn)在聽來,卻有些滲人。
他把手放進上衣口袋,從里面摸出一張仔細疊好的紙條。
是剛才田沼要乘著班導分神的片刻塞進他口袋的。
夏目有些疑惑,有什么事情非要塞紙條?
他拆開紙條,上面的字跡工整秀氣,約莫是女孩子的手筆。
(夏目,我想與你談一談,晚上八點請到旅舍后的樹林來。)
沒有署名。
夏目把這句簡單的話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雙手甚至有些顫抖。末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拉開隨意丟在一旁的隨身書包,拿出一本繪著淺色花瓣的小冊子,仔細對比起那上面“夏目”兩字的筆跡來。
……果然,非常相似,幾乎是一模一樣。
那是東一藤葉的筆跡。
夜在惴惴不安中到來,山林間的夜晚更為靜謐。當旅舍的老板娘把飯食送到夏目房間時,西村和佐佐木仍沒有回來。
看著三人份的飯食,夏目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那個……請等一下三田夫人。”他匆忙地喊住正欲離去的老板娘,“失禮了,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啊啦,請說吧。”
老板娘大約五十來歲,穿著深茶色的吳服。她脾氣極好地回到夏目面前,朝他友善地微笑。
“是這樣的。”夏目深吸了口氣,為自己的無禮和莽撞在心中道了歉。“您肯定也聽到了下午有幾個在外邊河灘里玩耍的同學說……說那里有鬼的事情吧。”
在自己的旅舍附近出了這樣不祥的事情,老板娘倒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她大方地點了點頭:“是的,那幾個孩子似乎嚇得不輕,已經(jīng)請了醫(yī)生來了。”
“我想,請原諒我的好奇,我是想問問,這附近有沒有關(guān)于此的軼聞傳說?或者是奇怪的建筑之類的?”
老板娘仔細地想了想:“奇怪的傳說倒是有,但和那條河沒什么關(guān)系,而且據(jù)說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夏目一振,態(tài)度誠懇地請求:“請務必告訴我。”
“容我仔細想想……那是我小時候聽家里老人說的了,現(xiàn)在御調(diào)的年輕人大都不曉得。”
老板娘垂下眼睫,過了幾分鐘才重新開口:
“大約還是在我曾祖父年輕的年代,御調(diào)爆發(fā)過一次大面積的瘟疫。那時候得病的人幾乎全都死去了,只有少數(shù)人存活了下來。我的曾祖是個大夫,救治了不少病人。那時候這附近的旅舍都是我曾祖的財產(chǎn),曾祖十分慷慨,他把旅舍用來收留無依無靠的病人。可是那場瘟疫太過猛烈,即便是醫(yī)術(shù)精湛的曾祖也無能為力,住在這里的病人一個接著一個的死去,而曾祖能做的,就是讓他們死得不至于太痛苦。
“后來……旅舍的病人幾乎死絕,曾祖又收留了幾個病人。他夜以繼日地工作、研究病情,希望能找出治療瘟疫的方法,可是那幾個病人的情況仍舊越來越嚴重,就如同從前的那些病人一樣。曾祖痛恨自己的無力,他在寂靜的深夜痛哭,卻突然聽到窗戶外有個忽近忽遠的聲音。那個聲音具體說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第二天,曾祖收留的病人不見了,他在附近的山林里找到了他們。他們被古藤吊在河流之上,可是依照當時的病情,他們連下床都十分吃力,更何況是走那么遠把自己吊死了。但是之后那場瘟疫就突然過去了,毫無預兆的。”
……
老板娘輕聲嘆了口氣,問了聲有沒有其他需要便離開了房間。
夏目一個人靜靜地坐著。
聽上去,確實是毫無關(guān)系的故事,可夏目隱約覺得,其中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這其中有什么關(guān)鍵?抑或是單單只是老板娘年幼時聽來的怪談?
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心煩意亂。
這個時候要是東一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找到其中的關(guān)鍵。
夏目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字條,盯著上面的字跡出神。
自己果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那個人了呢。
西村和佐佐木終于在六點左右天色全黑的時候回來了,兩人的樣子十分狼狽,被班導狠狠訓斥了一頓。
“我說你們兩個,究竟去了哪里啊……”
夏目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哎,這不是感受山林風光去了嘛。”西村悟從行李箱里翻找著換洗衣服準備洗澡,“誰知道剛一走開就出了事,回來還被班導老師一通好訓!”
“還不是你自己的主意怨誰去啊。吶夏目。”佐佐木脖子上掛著浴巾人已經(jīng)站在了浴室門口,他對夏目說,“幫忙把燈光調(diào)暗點,我的眼睛受不了這強光啊~”
西村和佐佐木大約是出事當時不在現(xiàn)場,也沒有感覺到旅舍里學生之間的詭異氣氛,他們兩個吵鬧著誰先用浴室去了,夏目嘆了口氣調(diào)暗了燈光,等著到七點鐘準備避開班導的巡視去約定好的樹林。
他倚在窗口望著外面泛著月光的河面,周圍都是茂密的樹林,風一吹發(fā)出颯颯的響聲,若不是之前的詭異傳聞,夏目定會覺得這里是一處非常好的休養(yǎng)地,只是他不自覺又想起了剛才老板娘所說的傳聞。
(他們被古藤吊在河流之上,可是依照當時的病情,他們連下床都很吃力,更何況是走那么遠把自己吊死了。)
河流之上?
夏目覺得自己抓住了一個關(guān)鍵詞,他趴在窗沿上身體往外探去,那條淺顯的河流又寬又長,看不見盡頭的深遠。
不過來時有聽誰說……它的源頭,據(jù)說是在山中。
——源頭在山中。
老板娘故事里的河流。
……難道是那幾個吊死的瘟疫病人,化成了棲息在水中的鬼怪?
夏目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哆嗦,窗外的夜風不知何時變得冷冽,他一只手攏著領(lǐng)子,另一只手去拉窗戶。
弦月躲進了云層之中,周圍驟然暗了下來,山林的影子像張牙舞爪的獸。室內(nèi)的燈光被調(diào)暗了,襯得手部膚色格外蒼白。
夏目僵在那里,他去拉窗戶的手上,赫然搭上了一只毫無血色的手。
手腕處冰冷冰冷的,滲進皮膚里,駭?shù)盟隽艘簧砝浜埂?
咳。
咳咳咳……
身后傳來輕微的響動,夏目試圖無視那只搭在腕上的手,他僵著脖子回過頭去,望見干凈的和室內(nèi)不知何時變作了臟亂的病房,那些躺在粗糙草席之上的病態(tài)身影,彎曲的腿腳和蜷縮的背脊,掩在暗色中辨不清模樣的面孔,在黑暗里時不時響起的咳嗽聲,像臨死前最后的掙扎一樣……
腕上驀地一痛,夏目的身體被那只手大力地往窗外拉去。
力氣大得驚人,無法反抗,甚至無法出聲求救。
從內(nèi)心深處涌出的絕望感,就在那瞬間背后被人揪住了。
周圍驟然明亮起來。
“夏、夏目……你搞什么啊!嚇死我了!”
和自己一樣癱坐在地上的,是氣喘呼呼的班導。
“……老師?”
夏目還未從剛才的恐慌中緩過神,他迷茫地望著戴眼鏡的班導。
“原本想來看看西村佐佐木他們回來了沒有,卻看見你這孩子突然往窗外倒去,真是嚇死人了啊!”
班導喘著氣說道。
“西村和……佐佐木,他們……還沒有回來嗎?”
夏目聽見自己沙啞微顫的聲音,像被人遏制住了喉嚨一樣。
如果……他沒有看見班導身上趴著的東西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