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軌……別回頭。”
這是一句認真的告誡。
一只腳踩在上一級臺階的少女保持著這樣欲跨上樓梯的姿勢, 她的背脊僵直,指尖微微顫抖。
樓下大廳里的喧囂在剎那間化成了死一樣的寂靜。
夜色濃重,若有似無的囈語伴隨著夜風穿行在旅舍的大廳中, 四周悄無聲息地暗了下來。
越是在這樣靜謐的環境里, 就越是令人不安。
多軌開始覺得背后有什么東西, 因為脖頸附近感覺涼涼的, 像夜風, 又更像是……像是有誰趴在她背后往她的脖子上吹氣。
多軌被自己的想法驚得一身冷汗,她越發無助地看著東一。面前的少女緊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咳。
咳咳咳……
身后傳來微弱的咳嗽聲, 時遠時近,合著風中的囈語, 像可怕的詛咒。
多軌幾乎快無法忍受這樣無聲的折磨, 她試圖開口, 東一立即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別怕。”
她在越過多軌身邊時輕聲安慰道。
多軌聞到東一身上淺淡的茉莉花香氣, 原本拉扯著緊張萬分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多軌對東一有種沒有來的信任和依賴,就像東一一直以來表現出的可靠樣子一樣,多軌總是會下意識地去征求東一的意見,并且完全地信任她。
這也許就是表面平淡的東一的個人魅力吧。
她依舊保持著那個上樓梯的動作,僵在那里。
繞到她背后的東一伸出手, 小心探出的指尖剛觸及那團匍匐在多軌背上的白色, 暗沉沉的大廳里便驟然響起了一片連綿不斷的咳嗽聲, 像是要被肺咳出來一樣, 聽得人頭皮發麻。
多軌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因此她不清楚東一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在那難熬的一分多鐘里,她感覺到東一的手指在她的背上移動, 像是在書寫著什么文字。可是依靠她的感覺來說,那似乎并不是平日里用到的傳統文字。
“還好吧?已經沒事了。”
隨著這句問候,所有驚懼和寂靜都悄然褪去,多軌僵持許久的身體一軟,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幸好東一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樓下的大廳又恢復了之前的明亮,許多睡不著的學生聚在一起講著怪談故事,好不熱鬧。
被這一氣氛感染的多軌慢慢地點了點頭。
“先回房間吧。”
東一沒有松手,準備一直把多軌扶進房間。畢竟突然遭遇這樣可怕的事情,只是個十五歲少女的多軌透沒有暈過去,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不、不行!”多軌剛松了口氣,又想起自己之前要做的事情。她抓緊東一的手,著急地說,“田沼和夏目他們都在梧桐樹林里,他們很有可能有危險!”
而東一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沒事的,有名取先生和另一位照看呢。”
“……誒?”
“早先察覺到不對勁,就立刻拜托除妖師來了。”
東一這樣回答道,順利扶了多軌回了房間。
“原來名取先生是東一請來的嗎?”
多軌坐在榻榻米上揉著發酸的雙腿心有余悸,東一正背對著她在隨身的書包里翻找著什么。
“把這個喝下去吧。”東一把一個玻璃瓶子遞給多軌,“這是凈潭的靈液,會幫你盡快恢復精神的。”
多軌感激地接過,那瓶身剔透,要仔細看才會注意到里面裝著的透明液體。
“吶,東一。我問了名取先生這里的事情,可是他話沒有說完,你能告訴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嗎?還有剛才你在我背后……”
多軌往嘴里倒了一口靈液,那味道像融化的澈雪,剛才還驚懼的神經立時放松下來,仿佛被凈化了一般。
東一整理書包的動作一滯,她沉默了幾秒鐘,拉上書包拉鏈,捧著她的畫冊在多軌面前坐了下來。
“……記得剛到御調的時候,我不見了一會嗎。”
“嗯?啊,集合那時候我找不到你,后來你又突然出現在旅舍門口,我以為是你迷路了呢。”
“其實也算是迷路吧,解釋起來比較麻煩——我下車的時候走錯了路,進入了另一層空間。大約是叫‘黃昏空間’,是存在著過去和非人的復雜空間,那里的時間和現實的時間是不一樣的。而在那里,我遇見了三個小孩子。”
“……小孩子?”注意到東一解釋里有“非人”這一說法,多軌猶豫地問,“因此,那三個孩子不是人類吧。”
“是這樣沒錯。而且他們……”東一皺了下眉頭,她翻開畫冊給多軌看,“這是他們死時的樣子。”
多軌湊過去,那上面用鉛筆潦草描繪著一幅畫面,只一眼便讓她的心情沉重起來。
“這是……那個瘟疫故事里被吊死的病人?!”
畫上描繪的正是被一片古藤纏住脖子,孤零零地懸空掛著的幼小的孩子。他們腳下是一片清澈的河流,還反射著月光。而在不起眼的角落,有個裹著奇怪長袍,幾乎與森林和黑夜融為一體的影子。
東一指了那不起眼的影子給多軌看:
“對于瘟疫束手無策的醫師,每到深夜時分便會為自己的無能而痛哭自責。他的念長久積累終于招來了邪惡貪婪的惡靈,惡靈以驅除瘟疫為條件,讓醫師獻上那三個孩子,因為惡靈最喜歡小孩子純白的靈魂——對此醫師猶豫不決,可他并不知道,那三個孩子聽到了他和惡靈的對話。他們最終勸服了醫師,讓他把他們吊在古藤之上,為了御調的其他幸存者,他們必須做出犧牲。”
“真可憐……”多軌透捏緊了手里的瓶子,無法想象那么幼小的孩子卻那么懂事,甚至不畏懼死亡和惡靈。
“惡靈答應了醫師只要獻上那三個孩子,它就會驅除御調的瘟疫。而古藤一直以來都是守護和克制的象征,因此惡靈無法奪取那三個孩子的靈魂,甚至還反被他們驅逐了。”
“等等……那三個孩子,是化作鬼神了嗎?”
“也不能那么說。因為死去的方式和地點比較特別,所以他們大概變成了這一帶的守護靈吧。”
“就像凈潭那樣的?”
“嗯。”
“那剛才我背后的是……惡靈?”
“是的。因為這里的當地人有守護靈的庇佑,惡靈一直無法下手,它又十分地貪婪。而我們是外來者,并不屬于這里,所以正好被它盯上。恰巧的是,因為……因為夏目他們所住的房間,正是當年那三個孩子住過的地方,所以他們最先被惡靈盯上了。”
“——那白天時候有學生說河灘里有鬼,也是因為惡靈的緣故?”
“那是守護靈的警告,不過被告誡的對象曲解了罷了。”
“這樣啊……”多軌終于放松地拍了拍心口,“終于能放下心來了。”
東一對多軌安撫性地笑了笑,她起身正準備把畫冊放回書包,有張紙片便順勢從書頁里掉了出來。
“東一你的——”多軌拾起紙片,當她無意間看到上面的內容后,剩下的話便消失在了口中。
“怎么了?”東一回頭疑惑地望著她。
“嗯……那個……”多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紙片藏了起來,她慌亂地四下張望著,終于在看到矮幾上空空的瓶子時松了口氣,“你的瓶子。”
在東一毫無異樣地接過瓶子后,多軌背后已經又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和剛才不同,這次她純粹是緊張的。
“要不東一你先去洗澡吧。”多軌指著浴室的方向說,“剛才真是麻煩你了。”
“……沒事。”
東一有些擔憂,她以為多軌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在進浴室前仍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坐在矮幾旁的少女,對方朝她招了招手表示無礙。
“我很快就好。”
東一關門前說道。
“好的,不用擔心。”
多軌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和聲音顯得自然,在東一關上浴室門后,她怔怔地呆坐在原地,直到浴室里響起水花濺落的聲音,她才手指發顫地從坐墊下抽出了那張從東一畫冊里掉出來的紙片。
多軌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對不對,可是她關心朋友的心情占了上風。
她打開那張紙,匆匆略過那些深奧的內容,視線僵持了許久,才終于落到了最下方。
那看似普通的紙片對多軌來說好似是可怕的東西,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是緊緊閉著眼睛的。
可是她終于還是睜開了——她的手抖得不像話,呼吸紊亂,她用了好幾分鐘才制止這樣的顫抖。
多軌終于在自己無措的顫抖中看清了最下方的字。
無血緣關系。
……這是份親子鑒定的報告書,委托人是……東一藤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