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稍濃, 正值櫻花爛漫的季節。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淺淡的花瓣影子。

夏目從學校出來，因為被塔子阿姨委托去郵局投遞一個包裹, 于是早早地和西村、北本分了手, 獨自穿過田野間的小路, 夕日的光輝落在身上, 恍若初次來到這里時一般令人新奇。

遠方厚重云朵下連綿的山脈, 其間開鑿的山路，鋪設的鐵軌，荒廢的無人車站和人煙稀少的原始山林, 承載了四季流轉，銘刻著不知多少年多少人的記憶。

八原地方不大, 郵局建在山腳下, 背后就是森林。春季時分, 新綠蔓延，倒顯得那座小小的、上了年紀的郵局童話式起來。

會不會突然出現一只穿著郵局工作服的貓或者狐貍呢？

夏目戲謔地想。

一群白腹紅喙的杜鵑鳥從森林里鳴叫著飛了出來, 它們在少年頭頂上撲棱了會才飛走，似乎在回應他心中的想法似的。

“糟糕，差點忘記塔子阿姨拜托的事情了。”

夏目遲鈍地一拍腦袋，趕緊跑進郵局去辦正事了，因此他并沒有發現那群杜鵑鳥并沒有飛遠, 而是停在附近的樹干上, 齊齊地瞅著郵局的方向。

“您好——我想寄送一個包裹。”

剛踏進郵局, 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里面安靜得不像話, 墻面因為年代久遠都有些斑駁。一側窗戶敞著, 碎花窗簾后隱約透出窗格的輪廓，一切靜謐地仿佛是另一個空間。

“啊, 好的，請填寫一下這張單子。”

負責接待的是個中年男人。雖然鬢邊有些花白，但是中氣十足，感覺很可靠的樣子。

他的工作服口袋上別著銘牌，上面刻著他的名字：高杉佐之。

夏目朝四周看了看，郵局里空蕩蕩的，除了高杉先生，似乎就沒有其他工作人員了。

“啪、啪——”

一側被碎花窗簾覆蓋的窗戶玻璃發出被石子敲擊的聲響，雖然不大，但是在空蕩又如此安靜的郵局里格外明顯。

正在填寫單子的夏目敏感地抬起頭，隔著一層玻璃的高杉先生似乎沒有注意到任何雜音，他正認真地檢查和稱量包裹。

“啪、啪——”

又是幾聲，不急不躁的，像是惡作劇？

察覺到了夏目視線的高杉先生終于結束了他的檢查工作，對表情好奇的夏目寬容地笑了：“這里靠近森林，老有鳥兒來啄那扇窗戶，不要在意。”

“啊，好的。”

夏目為自己的敏感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填好單子遞還給了高杉先生。

窗戶那邊沒了聲響，只有窗簾浮動，郵局里又恢復了寂靜。

走出郵局時，下意識地朝窗戶那邊看了看，那里確實有好幾只杜鵑鳥，對隔了層玻璃的碎花窗簾情有獨鐘。

真是可愛的鳥呢。

*

往回走的時候突發奇想，跑去了那個山坡。仿佛是彼此心照不宣，夏目剛爬上山坡，就看到正執筆作畫的女生。

她的側面浸染在暖色的夕日中，像是另一幅動人的畫。

對彼此早已熟悉，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兩人只相視一笑，默契地不行。

夏目走過去坐下，抱著膝蓋看了會夕陽和田野，徒生出些莫名的惆悵。他低頭去看身旁之人的畫紙，那上面用鉛筆勾勒出一片山林，腳下是座小小的郵局，筆尖停在郵局前的小路上。

這個是……

“說起來我剛剛去過郵局。”

夏目摸了摸臉頰說道。

“我可沒有跟蹤你哦，夏目君。”

東一停下動作，眼中帶了點戲謔的笑意看著他。

夏目被噎了下：“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東一放下筆，夕日暖色的光落在她的臉上，一切都變得溫柔。“只是突然想畫而已。你見到高杉先生了吧？”

“嗯。東一認識他？”

“不……其實是真秀和他比較熟吧。”

真秀是東一已經過世的兄長，這件事情只有夏目、多軌少數幾個人知曉。雖然很長一段時間里東一都因為兄長的死而自責，但現在她已經明顯恢復了很多。

至少她可以在他面前提起真秀，而不會露出痛苦悲傷的神色了。

夏目欣慰地想。

“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家里信件和包裹來往比較密集，每次都是真秀去郵局拿的，偶爾會帶上我，所以對高杉先生有印象。”

東一點了點畫紙上的郵局。

“這樣啊……是個認真工作的人呢，在那么寂寞的地方。”

想起那座山腳下的郵局，就會連帶著回憶起那里清冷的氣息。似乎真的只有他一個工作人員，獨自守候在小小的玻璃窗后，等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寄件人。

“不過有件有趣的事情。”

遠方飛過一群鳥兒，夏目記起郵局窗戶邊的那幾只小鳥，心中莫名雀躍起來，好像這能引得東一開心似的：“因為愛上了郵局的碎花窗簾，所以總是去啄，結果每次都碰到玻璃上，發出可愛的動靜。”

“誒？”聽了夏目的小故事，東一卻顯得有些意外，“我記得那邊雖然靠近山林，卻沒什么鳥……也許是因為現在是仲春的關系吧。”

沒有鳥？自己剛剛還看到很多杜鵑呢。不過……可能真的是因為春意正濃的緣故吧。

“哦對了。”東一想起什么，從隨身的書包里翻出一本冊子遞給了夏目，“這個給你。”

“噯？”

“打開來看看。”

那是本記事本模樣的薄冊子，信紙大小，白色的硬質封面上用水彩畫了幾筆淺色的花瓣，旁邊還有四個蠅頭小字，是夏目自己的名字。

“……這是？”

“上次你送我發夾和畫的回禮。”

東一改變了的坐姿，讓夏目能夠完全看到她另一邊的發鬢，那里別著一個櫻花發夾。

“啊，上次在跳蚤市場……”

那時候自己買下發夾送給東一后，被問及是否是出于真心實意，因為那似乎是東一第一次接受男孩子送的禮物，結果自己卻并不是出于真實的意愿……結果后來努力畫了一幅紫云英花田，急切地想表達自己的心意。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既幼稚又直接，難怪東一會說到夏天再回復自己呢。

其實……自己所期待的，并不單純是有所回應，而是作為知曉彼此的那份默契吧。

不想就此放棄，任其淡化。

所以執著地說，會一直等下去。

“吶，東一。”

“嗯？”

“我，真的很喜歡和你在一起。”

眸光溫柔的少年仿佛被夕日的光輝魘住了，他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去，指尖拂過女生柔軟的發，觸及微涼細膩的肌膚，沁著茉莉的芬芳和落日的溫暖，連帶著融化了眼中彼此的影子，呼吸在一個不經意間傳遞給了對方，柔軟柔軟的、既欣喜又小心翼翼，帶著不可思議的奇妙愉悅感，融化了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