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棠從宮里出來,剛下馬車就見百里文瀚從府里疾步出來,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原本翻身就要上馬的動作在看見她時頗有些滑稽的頓了下來。
“你回來了?!彼路鹚闪艘淮罂跉?,將韁繩重又丟給小廝,迎上若棠笑著道。
“沈姑娘您再不回來。殿下都要急壞了,這是打算進宮去接您呢?!痹娗倏匆谎郯倮镂腻贿吺帜_利索的上前來扶住若棠。
宮里的人來的又急又快,走的也是又急又快,原本詩琴是要跟著若棠進宮的,卻讓傳旨的內侍攔了下來,這才沒能跟著若棠進宮去。
若棠見百里文瀚的擔憂并不是作偽,覺得太過冷漠頗有些不近人情的樣子,于是朝他點了點頭。
“可還順利?”百里文瀚見狀,打量的眸光現出一絲柔和的笑意來。
“還好吧?!比籼碾S口答道,“我有些話。想跟你單獨說說。”
百里文瀚似并不意外,“我就猜到,你回來后勢必要跟我單獨談談。”
鑒于若棠不愿意在自己的房間里接待百里文瀚,自然談天的地點依然就設在觀月亭中。觀月亭是一座建在假山上的小亭子,也可說是這府里最高的建筑,坐在這上面,滿府的景致可盡收眼底,和煦的春風微微佛面,在近午的時分,聞著空氣中的花香草香泥土香,愈發覺得心曠神怡。
“阿棠想與我說什么?”百里文瀚依然沒有留人在身邊服侍,自己動手沏茶。他施施然的舉壺,倒茶,動作猶如行云流水,優雅華麗。
沏好茶,他將如墨的茶湯推到若棠跟前,方才揚起笑臉來望著她。
“今天在宮里,我見到了你父王。”若棠也不與他繞圈子,在楚千嵐近乎催促的注視下。慢條斯理淺啜一口茶,點頭道:“好茶?!?
百里文瀚這才笑起來,漫不經心的問道:“噢,父王政務繁忙,沒有特別的事,一般白天是不涉足后宮的,不想你第一回進宮。就能見到他,還真是幸運?”
若棠又怎么會聽不出來他話里有話,他是在暗示她,她能見到百里煌,其實是有心之人巧妙的安排?
是誰安排的已經不用問,只是如此別有用心的安排,又是為了什么?
“說真的,在容貌上,我家王爺比殿下更肖似國主。”若棠平靜的看著百里文瀚的眼睛,“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殿下才空前的關注我家王爺。因為他讓你有了迫切的危機感?”
“你說的沒錯?!卑倮镂腻幕卮?,相當于是承認了若棠的側面試探,“我能得到父王的關注與栽培,除了比他們更聰明更努力,靠的,就是這張與父王肖似的臉?!?
“你明知道我家王爺倘若來了琉國,對你未必是一件有利的事,但你仍然冒險用我引王爺前來,為什么?”若棠微微皺眉,而后緩緩說道:“你根本就沒有想過讓我家王爺活著來到這里,對吧?你知道王爺會來,早早地就在路上舍下埋伏,悄無聲息的將王爺除了,往后就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到你了,是這樣嗎?”
百里文瀚在她沉沉眸色的注視下,不躲不避的點頭道:“開始是這樣,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若棠挑眉,并不信任的看著他。
百里文瀚只余一聲苦笑,“本王跟你保證,你會見到活著的楚千嵐——你只要知道,我所有的退步,都是因為你。”
若棠頭一回認認真真的看他,他的眉眼都染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直直看著她,像是要看進她的心里一般。宏扔島號。
她嘆口氣,舉杯向百里文瀚,“不管怎樣,多謝你?!?
換位思考,如果她是百里文瀚,有能力且也是最有可能角逐皇位的那一個,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很有可能會威脅到自己上位的人,未必就會心存慈悲,畢竟辛辛苦苦走到了這一步,眼看就是最后一步了,突然冒出個人來跟自己搶——就算楚千嵐并沒有要跟他搶的意思,但即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定然也會選擇除之而后快。保障自己的切身利益,是多數人的第一反應。
但現在百里文瀚愿意放楚千嵐一馬,不管他說的是真還是假,若棠都覺得自己應該對他道聲謝。
對百里文瀚的反感,也就沒有那么深了。
“我想我是擔得起這一聲謝的?!卑倮镂腻呀浽S久沒看到若棠這般真誠的與他說話了,一時間竟真的有些百感交集的意味。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王爺他不會跟你搶的?!比籼脑囍煤脺贤ǎ澳阒赖?,王爺并不是外人眼中那般不堪那般頑劣,只要他想,大楚的江山也未必會落在康王手里。他沒有那樣的野心,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既然他連大楚的江山都不在乎,琉國這片江山對他而言,就更沒有意義了。”
“你不懂。”百里文瀚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到時候,就由不得他想不想了,自會有人推著他走的,你信不信?”
不等若棠回答,他又笑了笑,“其實這回便是我不帶你回琉國,也會有人將你帶來琉國的。你還記得在鬧事那一回,有人搶你馬車的事嗎?”
若棠略一想就明白他是指哪一回了,點頭道:“記得,那次是你救了我?!?
“你跟湘王怕是一直認為那是我安排的吧?”
“不是你?”若棠蹙眉,他這話的意思,就算他不打她的主意,在琉國,還有另外的人一直注意著她?“是誰?目的跟你一樣,也是為了利用我引來王爺而后擊殺之?”
“不,這個人,就是我說的,將會推著湘王往前走、與我為敵的人?!卑倮镂腻視源鸢?。
若棠卻更加疑惑了,“你能說的更清楚一點嗎?”
“很簡單,你今日進宮見了誰,又是誰巧妙的安排你見到了父王?”
“淑貴妃?”想到那個美麗的天下無雙的女人,若棠忍不住皺了皺眉,“她為什么要推著王爺與你為敵?她又不認得王爺,她……”
若棠忽然怔住。
她想起淑貴妃似無心與她說的那些話,想到老嬤嬤提到的淑貴妃的心病以及那句“咱們皇子還在就好了”的話。
如醍醐灌頂,她瞬間明白了,但眼睛卻睜的更大了,不敢置信的瞪著百里文瀚:“淑貴妃,是王爺的生母?”
“要我恭喜你猜對了嗎?”百里文瀚朝她微笑。
若棠漆黑的瞳仁受驚一般猛縮了下,拿手捂了雙眼,“我得靜一靜,這消息太勁爆了,我要好好捋一捋,太亂了,太不可思議了……”
百里文瀚看著她慌亂的難以接受的模樣,便不再說話,安靜的讓她自己去捋一捋。
半晌,若棠才抬起暈乎乎的腦袋來,“最后一個問題,大楚的榮妃,琉國的淑貴妃,到底為什么會是同一個人?”
百里文瀚想了想,不太確定的說道:“淑貴妃二十多年前曾失蹤過一段時間,至于為什么會失蹤,沒人說得清楚,當然也沒人敢拿這件事來議論。后來,她莫名又出現了,沒怎么引人注意就進了宮,而后十幾年間寵冠后宮,直至今日,無人能及。我想,她失蹤的那段時間,正好身在大楚,成了大楚皇帝的榮妃。我也曾查過,但所知并不多,大楚皇帝也不許底下的人議論有關榮妃的任何事情。不過有件事倒是可以確定——”
“什么事?”
“不管是大楚皇帝,還是父王,對淑貴妃都是寵到了骨子里。你覺得大楚皇帝明知道湘王爺不是他的孩子,可卻一直容忍著他活到現在,為的是什么?”百里文瀚問若棠。
若棠想了想,放下手來看著他,“難不成他還想著,榮妃還會回去?”
“除夕那晚,我們從榮妃那座宮殿的地道里脫身出來。那地道大楚皇帝真的沒有發現嗎?他發現了榮妃是從那里離開,可這么些年,也沒有叫人將地道封了,未必不是存著這樣的妄想。大楚皇帝留著湘王的性命,卻又不肯善待于他,未必不是在報復榮妃當年的逃離,你覺得呢?”
若棠傻愣愣的看著他,“我覺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家王爺能活到現在,委實太不容易了。”
難怪那可憐的男人會形成那么變態的性格,這都是被逼出來的??!以后要對他更好一點才行。
百里文瀚嘴角笑容一窒,覺得她那眼里的憐愛實在礙眼極了,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殿下,能跟你商量個事兒嗎?”若棠很快在心里做下了決定,認真的看著楚千嵐,慎重而緩慢的說道。
“你說?!比籼牡纳髦兀尠倮镂腻膊挥傻蒙裆嵵仄饋?。
“我跟你保證,王爺絕對不會跟你搶皇位,絕不會成為你的威脅,你能不能放我們一馬?我們會離開琉國,有生之年絕不會踏入琉國半步,永遠也威脅不了你在琉國的地位,你可會看在我們尚算得上愉快的朋友情誼的份上,放我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