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文瀚一整晚沒有合眼，心神不寧的等到天色將亮便起身去了外書房。

當古先生一臉沉重的走進來，百里文瀚一顆心便沉到了谷底，“沒成？”

他的眼皮跳了一夜，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此時看到古先生的神色。便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失望與無力。

“倚翠園上上下下近百條人命，被人殺的干干凈凈一個沒留，”古先生的嗓音也有些發飄，倘若昨夜他留在倚翠園里，只怕此時也變成了那眾多尸體中的其中之一了，“我仔細看過了，那里面沒有肖姑娘的尸體。”

百里文瀚頹然坐在椅子里，“你是在告訴我，肖敏被喂了合歡散之后還能有力氣殺光倚翠園的人逃出去？”

“這絕無可能！合歡散是我看著人給她灌下去的，那樣的量別說殺人逃出去，便是睜開眼睛的力氣都不會有，這是有人將她救走了！”

“我難道不知道是有人將她救走了！”百里文瀚猛的一拳砸在桌子上，紅著滿是血絲的雙眼瞪向古先生。“不是說萬無一失？”

古先生甚是慚愧的低下頭，“是在下沒有安排妥當，壞了殿下的事，還請殿下責罰。”

百里文瀚咬牙半晌，慢慢將心頭那股子怒火壓了下來，才開口問道：“人到底被弄到哪里去了？”

古先生臉上浮出一抹古怪之色來：“在大長公主府——天還沒亮，大長公主府里的粗使丫鬟打掃時發現了肖姑娘跟……跟八皇子在一起。”

百里文瀚眉頭飛快一挑：“跟誰？”

“八殿下。”

百里文瀚緊繃的身體猛的放松下來，“是八皇子沒有錯？”

“沒錯。此事不知為何鬧的很大，這會兒只怕已經傳遍了都城上下。”古先生的臉色卻并沒有因此松緩下來。

百里文瀚愣了愣，才苦笑著搖搖頭，“看來他早知道我們要拿肖敏做文章，剛好他根本不想取肖敏。才將計就計的將肖敏跟小八塞到了一起處。可笑咱們還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

他拼了命想要的，楚千嵐卻根本不屑一顧。他用這樣的方式，響亮的甩了他一記耳光。

古先生見他明白了這一出，這才開口道：“殿下不覺得奇怪嗎？為什么是八皇子？”

雖然覺得自己智商被楚千嵐無情碾壓的百里文瀚也沒盡顧著失落，聞言想了想，“他也不能隨便找個什么男人給肖敏，否則肖侯爺想要將此事壓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不起就是肖敏的閨名受損。過個幾年，誰又還記得這件事？可對象是小八，是皇子，他就是想賴也賴不掉。這樣，也是徹底的絕了肖家要將女兒嫁給他的念頭。”

他嘆口氣，“罷了，這件事雖然我們失手了，但目的也算達到了，不是嗎？”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在門外稟告道：“殿下，宮里有消息了。”

百里文瀚激動的站起了身來，“快進來！”

……

與此同時，壓抑的華清宮里，淑貴妃亦是一早就起身了。老嬤嬤手巧，用皇甫神醫留下的方子調制除了染發膏子，將她那一頭白發細細染成青絲，如同以往一樣梳成優雅的隨云髻，又調了膏子給她臉上手上都細細的涂上一層。

“娘娘，如今您的皮膚已經好了很多了。神醫真不愧是神醫，這膏子再用上些日子，您一定能恢復的如同以前一樣。”老嬤嬤陪著笑小心翼翼的說道。

淑貴妃聞言只是哼了哼，自皇甫神醫出宮后，她整個人似就恢復了正常，不再動不動就發怒咆哮喊打喊殺的。“如同以前一樣？你就別拿這些話來哄本宮了。”

她舉起手，在晨光下細細打量自己的手，不復從前瑩潤光潔，卻也比最初那丑陋松弛的如同老樹皮一樣好樂很多，雖仍有些灰褐色的斑點，不過現在看上去，至少不會叫她惡心的想吐就是了，“能恢復到這地步，想必阿鐘已經盡全力了。那邊鬧的如何了？”

老嬤嬤連忙回答道：“說是大長公主嚇壞了，天還沒亮就叫開了宮門，已經有好一會兒，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

“不知好歹的東西，枉費本宮費盡心思為他謀了這樣一門好親事，他偏不領情要推出去。”淑貴妃冷冷一笑，“本宮原還想著要怎么毀了這門親事，他倒好——”

她說著，深深的吸了口氣，方才神色冷淡的問道：“消息送出宮去了？”

“送出去了，想必三皇子聽到這樣的壞消息，定然會急的不得了。”老嬤嬤看著她波瀾不驚的模樣，還是覺得有些心驚膽戰。

“百里煌要立百里文嵐為太子，這樣的消息足以令他勃然大怒寢食難安了。”淑貴妃神色愈發冷漠，“他謀劃了這么久的東西，轉眼就要落在百里文嵐頭上，又怎么能甘心？”

“您說的是。”老嬤嬤連忙奉承道，“接下來，您只要袖手看好戲就行了。”

淑貴妃沉默了一回，又問道：“那個女人還是沒有出門一步？”

“是，她就呆在九公主宮里，不肯踏出一步。九公主的宮外，處處都是禁軍，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由此可見，七殿下對那女人的確是很看重的。”老嬤嬤回稟道：“且她們一應吃食，全都從七殿下宮里送過去，御膳房半點沾不上手。”

“再過不久就是重陽了。”淑貴妃似自言自語的說道，“依照慣例，宮里是要設宴的，本宮就不信，到了那日她還能呆在里頭不出來。”

……

肖敏與八皇子的事，以風速傳遍了都城上下，自然也落到了若棠耳里。

夜里，等小公主睡著后，楚千嵐熟門熟路的上門來擄人了。到了他宮里，若棠還來不及發問，先就被楚千嵐塞了滿嘴巴食物，“聽說你白天沒怎么吃？可是今日送過去的不合胃口？明天我讓他們仔細些，你快多吃點，別餓著了肚子里的孩子。”

若棠被噎的險些翻白眼，“快住手，夠了夠了！”

這人當他是在喂豬呢，這么早就開始胡吃海塞的，再過幾個月，她還不得肥的跟豬一樣了？

好不容易楚千嵐終于肯放過她，若棠已經捧著肚子癱在椅子里動彈不得了。幽幽的瞪著楚千嵐那一臉“好滿足”的神色，真恨不得吐他一臉，正要開口問肖敏，又被不速之客打斷了。

這位不速之客昨天還有一張英俊的臉，今天出現在楚千嵐面前，卻是一張鼻青臉腫的豬頭狀。

他顯然沒料到會在這時候碰到若棠，再看到人家兩人正親親熱熱的喂食，立時露出一副羨慕嫉妒恨的神色來。

“喲，小八啊，這么晚還來七哥這邊串門？”楚千嵐挑眉瞧向八皇子那精彩絕倫的臉，“你的臉是怎么回事？”

“明知故問！”八皇子狠狠地瞪他一眼，不過想到今日這個結果，復又齜牙咧嘴的笑了起來，“被她揍一頓也值了。”

見若棠好奇的看向八皇子，楚千嵐出聲解釋道：“今日父王已經下旨，令他們兩個擇吉日速速完婚。”

他們兩人被大長公主府里的丫鬟發現，此事鬧得滿城風雨，連遮掩都無從遮掩起，除了讓他們成親，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陛下就沒有追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煌哪里是那么好打發的人，肖敏跟八皇子都不是大長公主府的人，卻偏偏出現在大長公主府上，這不就是大大的疑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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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聞言，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父王懷疑這件事就是七哥做的，誰叫他總是擺出一副不想娶敏敏的姿態，父王不疑心他要疑心誰？我說七哥，這回你算是慘了吧，父王是不是將倚翠園那些人命也算在你頭上了？”

“他雖然懷疑我，卻沒有證據。”楚千嵐不慌不忙的道，“且我已經稟明了他，是我收到消息，有人要對肖敏不利，剛好昨晚你跑過來纏著我玩，我不耐煩之下，就將你帶出宮去，看見肖敏中了合歡散，索性就將你倆丟到了大長公主府——我承認后頭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他氣了一陣也就算了。”

因怕若棠擔心，楚千嵐才解釋的這樣清楚。

“他信？”八皇子卻表示很懷疑。

“他信。”楚千嵐很是自信的回道。

正是因為他在百里煌面前是坦然的不屑說謊的形象，因而百里煌對他的話，就算不是十分相信，也有七八分相信的。

八皇子狐疑的打量他兩眼，“還真是奇了，你才剛回來多久，他就這樣信你？我聽說，他有打算要立你做太子了？”

“什么？”楚千嵐怔了下，“這是哪兒傳出來的？”

“私底下那些宮人都在說，我就聽了兩耳朵。”八皇子笑嘻嘻的說道：“也不知這消息傳到三哥耳里，他會是怎么樣的心情啊。七哥，本是同根生，不要煎的太著急了啊！”

楚千嵐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只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便在若棠擔憂的注視下將此事丟開了，“你過來就是說這些廢話的？”

八皇子毫不客氣的朝他伸出手去，“聽說你這里有上好的傷藥，快給我一點，你身為兄長，也不想看到我成親當日還要頂著這樣一張臉吧？”

楚千嵐這里的好藥都是若棠從皇甫神醫那里拿來的，看到這些傷藥，若棠就忍不住想到他來。想著那一日偷偷目送皇甫神醫離開宮里，他那一臉落寞難過，若棠就覺得心里難過的緊。

……

八皇子與肖敏的親事定在了八月三十。

只有短短不到十天的時間，公里宮外全都忙翻了天。先是為八皇子選府邸，雖說這個兒子是個“傻”的，但到底是百里煌的親兒子，選址也是個大事，百里煌百忙之中將這事也扔給了楚千嵐去忙，楚千嵐在經過八皇子的同意后，將他的新府邸選定在遠離皇城的城西，所幸那宅子夠大夠新，也不需要怎么整修就可以住人。

這期間，若棠在宮里見了肖敏一面。

讓小公主跟宮女們玩游戲，若棠才能與肖敏單獨說話。

“聽說日子定下來了，恭喜你們。”若棠一邊替她倒茶，一邊抿嘴笑道，“不過新娘子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

肖敏嘆口氣，“無緣無故受了這場無妄之災……且時間這樣緊，就像被人催著趕著一樣，著實讓人覺得心里憋悶得很。”

“你難道不想嫁八殿下？”若棠將杯盞推到她面前，笑著道：“發生這些事，的確很讓人憋屈，不過仔細一想，就要嫁給喜歡的人，這點憋屈也算不得什么了吧？我前兩天見到八殿下，他臉上的淤青還沒散呢，人倒是歡天喜地高興的跟什么似的。宮里的人都在說，八殿下要成親了，看起來都不像從前那么傻了，還神氣活現的命人收拾東西呢，成天到處問人家，敏敏喜歡什么呀，我得將敏敏喜歡的東西都搬進我府里，這樣敏敏見了她喜歡的東西，就不會再生我的氣了。”

肖敏臉上的郁色果真散了些，“他其實是想說，我見了我喜歡的東西，就顧不上揍他出氣了吧。”

若棠笑出聲來，“不過你下手還真是挺狠的。”

“我氣壞了嘛。”肖敏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要是一睜開眼睛，看見個……又被丫鬟嚷嚷的滿世界都跑過來看熱鬧，看你氣不氣？我最氣的是，他竟然真的敢，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亞乒歲才。

“他要是不豁出去，能娶到他做夢都想娶的姑娘？”若棠笑著開解她，“其實既然你們早就認定了彼此，這過程雖然有些讓人覺得不痛快，但這結果讓人滿意，也是不錯的啊。是了，陛下對外是怎么說的？總不能說你們兩個私相授受到大長公主府上去了吧。”

這件事百里煌并沒有打算追究到底，既然不是楚千嵐干的，他用腳趾頭也能猜到是誰主導的這一出，同樣是自己的兒子，查出來也是丟他的老臉。故而若棠才會好奇這件事百里煌是怎么處置的，總不好將一切都推到肖敏頭上來，肖侯爺好歹也是手握兵權的重臣，怎么樣也不能讓肖侯爺對百里煌冷了心才是。

“不過是語焉不詳的說了句我們是被人陷害，又道事已至此，前情如何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這也是今日我進宮見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勸我的話。”

若棠吃了一驚，“王后娘娘召你進宮？”

“是啊，安撫了我一番，想來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肖敏笑了笑，“那一位沉寂了這么久，沒想到最后倒是讓王后娘娘熬出了頭。”

若棠也笑，“王后娘娘才是有后福的人，守得云開見月明嘛。”

肖敏卻搖搖頭，“雖是如此，我見王后娘娘也沒有多開心的樣子，聽說公宮里內務，她也漸漸地開始接手了。那一位，不會當真是失寵了吧？”

“聽說陛下是有許久不曾去過華清宮了。”

兩人說著話，不妨小公主跑了進來，淑貴妃到底是她名義上的母妃，兩人也不好多說，默契的轉移了話題。

……

肖敏走后，若棠就發現小公主有些魂不守舍，追問之下，小公主才抬起她清澈的眼睛看向若棠，“母妃她……真的失寵了嗎？”

想不到剛才的話她聽到了，若棠想了想，問她道：“你想去看她，是嗎？”

小公主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她是我母妃，萬一她失寵了，那些宮人就欺負她，她們也不會再盡心盡力的伺候她……”

原本發誓再也不要見到她，以后只當她是個陌生人對待。可聽說她失寵，想到她有可能會被那些踩低捧高的奴才欺負，她就又忍不住生出了惻隱之心來。且那是自己的母親，若連她都對她不聞不問，其他人豈不更不將她放在眼里了？

若棠微蹙眉，覺得這件事有些棘手，小公主放心不下自己的母親，想要去看她，她又有什么立場與理由來阻止她？但若真的讓她去了，三兩下就被淑貴妃哄了過去，就算她永遠不會存害她的心，但淑貴妃若要利用她來害自己，那還不是一用一個準兒？

眼下若棠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用拖字訣，“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們先讓人去看看淑貴妃，若她肯見你派過去的人，你再過去看她可好？”

小公主想了想，點頭同意了，見若棠蹙眉不展的模樣，忍不住小心翼翼問道：“沈姐姐，你是不是不高興我還惦記她？”

“怎么會，你惦記她是出自于你的孝心，我只是有些擔心罷了。”若棠也不瞞她，“她能利用你一次兩次，難保以后不會再利用你三次四次。”

小公主立刻變得手足無措起來，顯然她也想到了淑貴妃欲要置若棠于死地的決心，那是不惜搭上她的性命也要達到目的的決心。小公主頗有些無地自容，急急忙忙道：“沈姐姐，你放心，我會小心的。你信我，我不會再讓母妃傷害你了，真的！”

若棠只是笑了笑，淑貴妃真要弄死她，小公主這虛弱的保證有個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