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來,若棠剛要下車,打斜里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大手來,緊跟著,百里文瀚的臉出現在馬車外。
若棠看著他,沒有動。只淡淡說道:“不勞你了?!?
百里文瀚的手卻靜靜地停在那里,輕聲且耐心的說道:“阿棠,相信我,有人會很高興看到你我這般親密的?!?
若棠還是沒有動,安靜的眼睛里慢慢帶上了淡淡的笑意,口中卻堅定的謝絕百里文瀚的好意:“這一次不行,他也會看到?!?
百里文瀚微微一怔,隨即苦笑一聲,“阿棠,他真的讓我很嫉妒?!?
即便明知楚千嵐就算看到了,也心知肚明他們故作親密不過是給旁人看的障眼法,并不會怪責她。但她卻依然拒絕他的建議。只是因為,她不愿意楚千嵐因為她而有半點憋屈與不高興。
她愛護那個男人,愛護的哪怕半點委屈也不愿意讓他受。
這樣深刻的感情,他羨慕嫉妒的要命。
百里文瀚輕嘆一聲,將手收了回去,“好。這次就算了。不過阿棠,你真的準備好了嗎?”上頁低才。
雖然若棠這一次拒絕了他,卻也讓他聽出了她的意思,只是眼下這一次她拒絕了,并沒有拒絕他往后一起謀事的可能。得了這樣的答案,百里文瀚竟也發現他心里那微妙又滿足的期待。
他真的是,越來越不像他自己了。
“其實我還沒有準備好。”若棠扶著詩琴的手從容的下了馬車,與百里文瀚站在一處,目光卻留意著后頭停下來的馬車里的人,“殿下可否多告訴我一些你所知道的淑貴妃?”
“樂意之至。”百里文瀚對她微微一笑,隨即那笑便消失了,變成了沉重之色,“淑貴妃向來謹小慎微。慣會做表面功夫,除了領教過她手段的宮妃們,與她有所接觸的,無不夸贊她賢淑端方。其實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且在湘王爺還沒到琉國時,我一直覺得她再厲害也不過只是個女流之輩,真又能厲害到哪里去?你看,現實活生生的打了我一記耳光?!?
“淑貴妃極擅長偽裝。”若棠點頭,“陛下對她……”
“寵愛至極?!卑倮镂腻f道:“如今的中宮也不過只是個擺設,是陛下給上官一族的顏面,才沒有直接廢后罷了。不過淑貴妃當年消失的那幾年。始終是會被人翻出來詬病的,因此只怕淑貴妃也不愿意父王廢了王后扶她上位,她如今差的,不過只是一個皇后的頭銜,你也看出來了,她的胃口可不僅僅只是做一個皇后?!?
“如果想法子令陛下對她生出罅隙,瓦解陛下對她的信任呢?”若棠試探著,想要知道從百里煌那里下手能不能行得通。
“這些年我不是沒有試過,也可能是我的方法有問題,父王不但沒有疑心她猜忌她,反而更信任她。之前我也不好鬧出太大的動靜來,她也不咸不淡的給我找了些麻煩,卻都是我能處理得來的?!本鸵驗檫@樣,才讓他大意的認為那個女人也不過如此罷了?!昂髞硭_始讓人頻頻前往大楚,我一查之下才知道,她是打算要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接回來。接回來的用意自然是不言而喻,我這才特地向父王請旨護送國安前往大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除掉湘王爺——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他坦然到如此地步,倒是令若棠多看了他一眼。
他便苦笑著道:“難不成在阿棠心里,我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或許日后我們倆是要站在同一邊的,我心里有什么想法便老老實實先告訴你,這樣免了你的猜忌,才能更好的合作。”
若棠微微一笑,并沒有將他的話當一回事,腦子繼續轉動著:“淑貴妃如今多大年紀了?”
百里文瀚一愣,“怎么?”
“我家王爺虛歲二十三?!比籼娘w快的說道:“也就是說,就算她當年生下王爺時年紀尚小,但肯定也已經滿了十五,這樣算起來,淑貴妃也是近四十或四十往上的人了,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許是她保養有方,因而看起來才能十幾年如一日……”百里文瀚從未想過淑貴妃的年輕狀態也許是有問題的,他并不太感興趣,不管淑貴妃是如何保養的,她做到了讓自己看起來宛如二八少女,他沒覺得這有什么值得他費心的地方。
“不可能,再厲害的保養方法也做不到這樣的地步,又不是……”又不是像她從前所在的那個各種針亂飛的世界,“尋常哪個女人不保養自身,可是你又看到哪個女人如她那樣十幾年如一日的?”
百里文瀚心里一動:“你的意思,她為了留住美貌,用了某種手段?但是,這種手段,跟咱們現在以及將來要謀的事,有什么相關嗎?”
若棠淡淡一笑:“誰知道會不會有相關,但這是疑點之一,是疑點就要弄清楚,沒準兒真的會有什么把柄落在咱們手上呢?!?
若棠一句“咱們”聽得百里文瀚真是百感交集,也顧不得去想查淑貴妃美貌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用處了,又聽得若棠說道:“殿下暗地里經營了這么多年,這后宮里頭,想必也有幾個你的人吧?”
“慚愧。”他嘴里說著慚愧,臉上卻很有些驕傲,“這些年后宮被她經營的仿佛鐵桶一樣,我費盡心思,也才在一些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上安插了幾個人,不過沒什么大事,我輕易不動她們,以免暴露了身份。但你若有需要,盡管與我說。”
看著他誠心誠意的模樣,若棠點點頭,“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若有需要,定會與你提?!?
話說到這里邊打住了,因為后頭馬車的人已經到了跟前。是個容貌不會輸百里文瀚太多的俊秀青年,但這青年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端正嚴肅的氣息,讓若棠恍然間竟想到了端王爺,不過端王爺那種端正是浮在表面的,這人身上的端正卻似刻在了骨子里,讓他年紀輕輕的看起來也頗有一種古板刻板的感覺。
他看也沒看若棠一眼,直接對百里文瀚拱手行禮道:“三哥。”
“四弟。”百里文瀚客氣的喊了一聲,也沒有要對他介紹若棠的意思。
“這就進去吧?!彼幕首右话逡谎鄣恼f道,“三哥請?!?
“四弟請——”百里文瀚也客氣的說了一聲,而后便回頭去看若棠,示意若棠跟在他身邊。
四皇子的目光這才轉向若棠,卻是皺了眉頭一臉的不贊同,不過到底是克制住了,沒有對兄長的私事指手畫腳。
兩兄弟顯然感情并不好,一道走著,卻基本沒什么交流,偶爾說起的,也是朝堂上的事情。但百里文瀚的態度顯然變得謹慎了不少,看來這位并不待見她的四皇子,在百里文瀚這里,也算是個對手了。
一路又遇到不少前來赴宴的大臣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百里文瀚在朝臣們當中的威望是要高出那位四皇子的。四皇子身邊雖也圍了幾個人,卻一看就如四皇子一樣,十分剛正不阿的模樣,對于蜂擁前來與百里文瀚親近的大臣們顯得十分不屑的樣子。
而對于楚千嵐帶著若棠來赴宴的事,眾人一時之間自也暗自有一番猜測,不過礙著百里文瀚,眾人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將視線往若棠那邊瞟。
好不容易應酬完了這些大臣們,百里文瀚便領著若棠要先進殿去。
琉國男女大防不如大楚那般嚴謹嚴苛,百里煌要慶祝楚千嵐的回歸,自然是有普天同樂之意。這樣的盛事,百里煌又怎么舍得委屈了楚千嵐的生母,于是便將前朝后宮的宴會挪到了一處來。若棠也看到,好些大臣也都帶了女眷前來赴宴,只不過這些女眷看向她的眼神,都不太和善,有那么幾個,甚至還充滿鄙夷的看勒她幾眼。若棠自然明白,那是因為她身份尷尬的緣故。
她不由得笑了笑,百里煌下令命她進宮赴宴,是不是就存了這樣的讓旁人來羞辱她的心思?
就這樣嚇唬小孩子的手段,誰會怕?
若棠毫不將眾人的目光放在眼里,隨著雖然臉上掛著笑但眼神明顯有些陰沉下來的百里文瀚進了殿。
還沒來得及打量一番,突然一股大力就朝她撞了過來,若棠一個不防,險些這這大力撞得跌坐在地。若不是百里文瀚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只怕這丑當場就要出定了。
若棠忍著被撞得發麻的半邊身體抬起眼睛看向始作俑者,只見一個年紀比百里文瀚等人又要輕上一些的男子正笑瞇瞇的要拉百里文瀚的衣袖,“三哥三哥,你怎么來的這樣慢啊,小八都等的不耐煩了?!?
“小八,不許胡鬧?!卑倮镂腻境料碌拿佳垡驗榭辞迕媲暗娜硕冻鰺o奈之色來,“你撞到了人,怎么連聲對不起都不說?”
“明明是她當了我的路!”那看起來過分活潑眼神過分清澈又過分振振有詞的八皇子用力的瞪了若棠一眼,“三哥你快罵她,不許罵小八!”
“好了,別鬧了?!卑倮镂腻珜λ跏穷^痛的模樣,“父王怎么會讓你出來?難不成又是你自己偷跑出來的?趁著父王還沒發現你,趕緊回宮去!”
“才不是偷跑出來,是嬤嬤帶我出來的。父王要設宴,小八當然要來!”白白凈凈的八殿下很是用力的說道,“三哥今天壞,不對小八笑!”
“三哥今天要照顧這位姐姐,小八今天自己照顧自己好不好?”百里文瀚耐著性子對他說道。
“這個丑八怪是誰,三哥為什么要照顧她?”八皇子不高興的發起了脾氣來,“我不管,以前都是三哥照顧小八的,今天也要好好照顧小八,不然就叫父王把她拖出去砍了!”
“小八!”看著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百里文瀚終于繃不住,厲聲喝了他一聲。
八皇子眼圈兒頓時紅了,嘴巴一扁一扁的,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所幸四皇子看不下去了,威嚴的喊了一聲:“小八,過來!”
這八皇子想來是有些怕四皇子的,但是看了看自己三哥,又看了看若棠一眼,重重的哼了一聲,就往四皇子跟前跑去了,“三哥壞,不理他!”
八皇子天真稚兒一般的話語惹的殿內的大臣們都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百里文瀚無奈的搖了搖頭,關切的詢問若棠道:“沒事吧?”
“沒事?!比籼膿u頭,“他是八皇子?”
“嗯,他因為幼年時生病燒壞了腦子,所以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你別放在心上。”
若棠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規規矩矩跟在四皇子身邊的八皇子,“他住在宮里?”
“他這模樣,也只能住在宮里。”百里文瀚淡淡的勾起嘴角,放低了音量:“你知道的,淑貴妃要賢名,對于住在皇宮里對她沒有半分威脅的小八很是照顧?!?
若棠點了點頭,忍不住又朝那八皇子看了一眼。
不想八皇子的眼睛也正骨碌碌的看了過來,四目相視,他沖著若棠飛快的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住在宮里,又是個傻子,一般人都不會防著他。
若棠垂下視線,安靜的隨著百里文瀚走向他的位置。
瞧著百里文瀚緊盯著屬于他自己的作為,那向來溫和的臉此時卻是青白交加,后牙槽咬了又咬,忍不住招過侍立在一邊的宮女問道:“沈姑娘的位置呢?”
那宮女恭恭敬敬的回道道:“三殿下,奴婢并不是管這個的?!?
“不是管這個的,我現在問起來,你是不是就該在我的位置旁邊再添個位置?”百里文瀚忍著氣問道。
若棠見狀,簡直都有些想笑了,百里煌這是嘲笑她上不得臺面,自然不會安排她的位置,等到了宴會開始時,她這樣尷尬的身份留在這里,只怕是要羞憤欲死。
可真是抱歉,她這臉皮比他想象的厚實多了,這點羞辱,實在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