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公子府的這幾日,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說是我重新睜眼看世界以來最爲愜意的日子,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紛紛雜雜的瑣事,就算有瑣事,也被隔絕於大牆之外送不進來啊。
大概此時滿世界都在尋找孟長生這個人,而我卻心安理得地坐在大樹下享受著偷來的寧靜,是否有幾分當壞女人的潛質?
遠處宋玄墨站在小池塘旁邊餵魚,不得不說,這樣的人,其實更適合那個位子,能吃苦,也會享受,苦樂皆宜。
如果沒有曾經一段慘痛的經歷,確實是個吸引少女的美男子,孟姑娘在心裡自我安慰著,也不能算前一世的自己眼瞎,是不是?
有的時候人往往這般矛盾,或許會被一時景象迷惑而甘願忘記,或許會龜縮在一個角落裡不願記起,可是偏巧,他們會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放縱,突然感到迷茫與心酸。
“阿生,你該回去了,晚上露氣重,當心受了寒?!彼涡舆^素冬手中的披風,系在了我的脖子上,玄色的披風,帶著一股淡淡竹香,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宋玄墨身上的味道,居然……不討厭。
或許是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也或許是這幾日的表現實在太乖巧,看不出什麼破綻,素冬那討人厭的性子居然漸漸開始與我有了交談。
我鳩佔鵲巢躲在宋玄墨的書房,盤算著時間,素冬卻嘆道:“許久,沒見過公子這般開心了,大概從那年以後吧,公子總是端著一張臉?!?
那年以後?“哪年?”雖說聽人八卦不是孟長生生平的喜好,但是這個人是宋玄墨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昔公二十年,那年也是蘇夫人去逝的時間。”素冬淡淡回道,驀然,陷入了沉默,我再問,她卻是不再開口了。
昔公二十年?不正是歐陽家少公子與我出生的那年嗎?難怪前世的宋玄墨會帶著與生俱來似的厭惡。蘇夫人?
我驀然想起,那位被稱之爲蘇夫人的女人,是一個恬淡內斂的女子,卻有著火一樣的剛烈性格,而蘇夫人……貌似是宋玄墨的親生母親啊。
那一年經歷了什麼,讓宋玄墨變得不茍言笑?
世人皆知宋昔公有兩個最爲疼愛的公子,一個是宋玄商,出自孫夫人,背後是右相孫氏家族,如此顯耀門楣,自然不能不夠重視,即使宋玄商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彩之處。
另一個則是宋玄墨,這個傳奇般的人物,生母蘇夫人並非簪英世家,但好歹是個官宦子女,而養母如夫人更是連個像樣的姓氏都沒有,偏偏一舉奪得昔公的眼光。
我想,除了如夫人十分得寵的緣故,大約只能歸結於宋玄墨太過精明瞭吧。
“孟姑娘,恕素冬僭越,公子的書房,從未有一個女人能進來,您,是第一個,有的時候,人當惜福?!彼囟Z重心長,看起來不大的年紀卻帶著小老太太般的憂傷。
我當時在想,本姑娘這年紀,還沒發育開呢,自然算不得女人,頂多算得上女孩子,故而並未在意素冬眼中的神情,當然,退一萬步來講,即使當時的孟長生會在意什麼,也是過不去自己的內心的。
再過了幾日,身體裡的寒毒總算消弭不少,每日黃蓮喝下去算是廢了半個胃,可也總算是見效了不是,離開四公子府的那一刻,心都在飄啊,心花怒放,即使不表現在臉上,也開在了心裡頭。
不回頭,直奔孟府,開門迎接的自然還是本小姐的丫頭蘭兒,沒心沒肺的丫頭居然沒有半點憂慮之色,真是白疼了她這麼多年。
當然,這些自是有原因的,我那些黑暗處的小心思早就曝在了陽光下,從孟大小姐被打撈上岸的那一刻起,宋玄墨就派人知會了孟府,自然沒有找人找到滿天飛的情景。
“小姐遊個湖,游到四公子府裡去了?”此時的蘭兒一臉壞笑,大約還以爲孟長生是那個暗戀著宋四公子的小丫頭吧。
“敢調戲你家小姐,今晚的醬肘子一個也不許吃?!碑斆霞遗畠河羞@樣一個好處,可以不許蘭兒吃她喜歡的東西,這丫頭一聽如此,提著的笑肌立刻便垮了下去。像個鬥敗的公雞,默然跟在本小姐身後去給爹爹孃親報平安。
回到孟府後匆匆請安,連孃親這樣的粗神經都發覺自家女兒心不在焉,當然,那本名冊一直環繞在孟長生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即使宋玄墨這些天來待我著實算得上禮遇,可是身爲一位忠實的隊友,不能放棄自己的同伴是身爲孟家閨女該有的志氣。
是了,至今爲止的孟長生仍未忘記要去勸說宋玄商,儘管她知道期間可能微乎其微。
可是人性往往如是,我們不知道前進的道路上會遇到些什麼,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是喜樂還是悲傷,可是道路總是需要人走,無論對錯,只有向前,或許這條路上會遇到坎坷挫折,可是這條路上也會有無數值得我們學習與珍惜的東西,我們在前進的過程中逐漸成長,逐漸積累,變成自己,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而我的選擇,是幫助宋玄商,無論命運如何抉擇,無論之後是否後悔,但此時此刻,我需要一份向前的勇氣。
走出孟府,幾乎是用奔跑的速度,從未覺得隔了幾條街道的六公子府會是那般漫長。
偏偏,到了近在眼前時心情卻是沒有那般急切了,在宋玄商的門前,我碰見了陸子冉,那個沒有風度,沒有深度,只會丟下女孩子自己逃跑的膽小鬼,老朋友見面分外眼紅,免不了寒暄幾句的。
“長生姑娘安然無恙,子冉總算是放心了?!标懽尤焦皇┒Y,倒顯得本姑娘有幾分滑稽,有禮與無禮的對比萬分鮮明,如此,出於家教,自是得回一個規規矩矩的禮。
“陸公子說笑了,在這裡站著的人,未曾有人忐忑呢?!焙冒?,這話聽起來是有些刻薄,可是……沒有可是。“六公子在否?長生此次前來有要事相商,煩請公子引路?!?
“玄商兄弟一早兒便猜到姑娘要來的,沒想到這會兒就到了,這人吶,果真是禁不得唸叨的?!标懽尤捷p笑,隨即又換了張臉色道:“不過,孟姑娘,有些話自然還是要說在前頭的,早前聽玄商兄弟說過一些事情經過,有些事情子冉愛莫能助,也請姑娘諒解。”
陸子冉的話我有些聽不明白,或許,以他這般大腦,才符合魚找魚蝦找蝦的宋玄墨,因爲皆爲同類。
朝廷裡的事情本就彎繞複雜,若非事先知曉,聰慧如孟長生也不能完全猜透宋玄墨的動機,畢竟那樣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名冊裡面,隱藏的是昔公的秘密,連孟長生從前都未曾多想的問題,更何談一個棋癡陸子冉了,他大約猜測孟長生此番是爲了質問宋玄商。
我輕笑不語,心中卻暗道:以這廝的智商看來,此番大約又是白費力氣了,但是人生在世,唯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