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長廊來到錦帝和肖後的住處, 滿園臘梅正巧開了,紅豔豔的花瓣落在白雪地上,帶著淒涼的美感。
寒風凜冽, 飄溢著淡淡梅花香, 我站在不遠處, 看著肖後摘梅花摘得認真, 便停在了那裡。
如果說戰亂之際, 應該緊張惶恐,那麼這些從肖後身上根本找不到,她就像是被歲月凝結住的人, 靜靜地,立在那裡, 小心翼翼地採摘花瓣。
不知爲何, 我突然愣了神, 這樣的蹙眉,這樣的驕傲, 這樣的神情,和多年前見到玉文蕙的那個剎那相互交疊。
彼時的她,身著火紅的嫁衣,卻怎麼也掩不去眉間的憂傷、淡淡的、清冷的氣質,配上那觸目的硃砂痣, 好一張美人面。
“你來了?”肖後轉身的同時微微愣了愣, 隨即又恢復到平靜, 指了指旁邊的梅樹, “你看, 這株梅花如何?”
她似乎是不知道今日這座院落以外的事情,也或許是知道了, 並不在意。
前者的可能性偏小,因爲,能成爲一國之後的人,絕不該是無知的蠢人。
那麼,如若是後者,便是說明,肖後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才能擁有現今的平靜。
“娘娘……”我猶豫再三,叫了一聲:“走吧,回宋國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陳軍兵臨城外,沈昊將軍誓死抵抗,就是爲了多一份生機,而肖後卻把最好的時光拿來摘花,我實在不能理解。
“你說,這些花瓣,是不是還可以做一碗梅花酪?”肖後輕笑著,眉眼間的輕皺緩緩舒展,猶如鋪開來的畫卷般美麗,“以前蕙兒,就最喜歡桃花,城外的那片桃林,她常常過去,摘一籃子桃花瓣,給本宮和皇上做桃花羹吃,有時候還會釀一罈桃花酒,也別是有味道。”
說起玉文蕙,肖後的眸光中透著淡淡的喜色,那是柔和的、美麗的、自信的、輕巧的。
如玉文蕙這樣的風華女子,本來就是父母眼中的驕傲吧。
我可以想象,三月楊柳春風,桃花滿面燦爛時,白衣亂入,指尖飛奏出一曲。
我可以想象,陽春將歇未歇,滿園春色難掩住,錦繡華裳,亭亭立於花叢中。
那時的玉文蕙,一定是最美的,在最美好的年紀,遇見心中的英雄,在最燦爛的花季,與花比美。
末了,我只能剩下一句輕輕的感慨,嘆世事無常態,美人多薄命。
“娘娘,回宋國吧?!蔽铱粗め?,莫名生出許多心酸,回宋國吧……這樣的玉涼,總會敗落,這樣的玉涼,總會被歷史掩埋。
可是,當我望著肖後的神情時,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能有玉文蕙這樣的女兒,她定然不會太差,我終究忘了,肖後再怎樣,也是一個女人。
自當她得知玉文蕙的消息,沒有落淚,沒有表情,可她……也是一個母親。
身爲一個母親,如何能不爲自己的女兒心痛呢?
“唉……”我聽到一聲輕嘆,肖後望著我問道:“其實,你又何必過來?”
我一愣,頓了頓,道:“娘娘難道不打算回去了嗎?蘇家,畢竟……”
我知道這樣說,有些不人道,畢竟拿蘇家的事情說事,非君子之爲。
可是,在這樣的戰火中,身爲玉涼的皇后,她已經沒有選擇了。
我似乎明白了昔公的意思,他的目的,從來不在於蘇家,不在於那樁貪案,而在於肖後,他只希望她能夠活著。
所以,威脅也好,利誘也罷,這一趟玉涼之行,都是必須的。
因爲,昔公要我……來勸肖後。
精明如昔公,如何能不清楚陳國世子的打算,可是他還是放行了,他的目的是何?刮分玉涼?
身爲在位者,爲宋國謀取利益是應該的,可是,作爲一個愛慕者,他二十多年如一日,守著蘇家。
我不明白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如若說昔公喜歡的是肖後,那麼對於蘇夫人,他的感情是什麼?
“你其實知道吧?就算本宮不回去,昔公也不會對蘇家怎麼樣?!毙め峥粗?,這一刻,帶著認真,“之前答應你回去,不過是因爲,本宮想回去了,本宮欠了一個人的債,總得去還,可是……”
是啊,是啊,連我都能明白的道理,肖後如何能不清楚?她答應回宋國,不過是因爲她想回去罷了。
至於昔公,面對肖後,如何有辦法?
“可是……本宮也是涼國的皇后啊?!毙め彷p輕轉身,“本宮不是一個好女兒,卻不能不是一個皇后,無論涼國的江山如何,本宮的選擇都只有一個,那便是與涼國共存亡。”
我看著肖後,這一刻,她的身上有種光輝映在眼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無權強求,也無力改變。
“你走吧,趁現在陳軍還未攻打過來,回宋國吧。”肖後看著我,從手中褪了一個鐲子交到我手中,“阿楠,你是個好姑娘,把這個拿給昔公看吧,他會明白的?!?
“娘娘……”我想了許久,終是留下一句“保重”。
轉身的那個瞬間,有些事情已經在悄無聲息中改變。
肖後不肯回宋國,一是她確實沒有後顧之憂,二則是因爲她所言,與國存亡。
將生命託付給一座城,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我沒有辦法去評判,也無權決定別人的選擇。
“阿楠姑娘。”隱衛一個轉身,落在我身前恭敬地遞上信條。
“情況如何?”我接過信紙,遲遲不敢打開,因爲與楚絃歌的交往,不過是天門山上的一面之緣,我害怕,結果會失望。
的確,自來玉涼的那日起,我便讓其中一個隱衛暗暗送消息給楚絃歌。
一直希望永遠不要走到這一步,可是最終,還是得麻煩他。
“楚皇答應借兵,目前,楚兵正在趕來的路上,不出三日,必至長安?!彪[衛說著將一枚牌子交到我的手中,那墨牌漆黑,像是吞噬了什麼一般,帶著隱隱的傷感。
我不禁在思考,爲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玉涼的戰爭是註定的,可是爲什麼昔公要去幫著陳國,爲什麼歐陽寧會選擇和采薇一起盜圖藉此落井下石?
很多事情,讓人不禁陷入沉思?;蛟S,我從未讀懂過公子所言,也或許,重來的一生,確實有許多事情在悄無聲息地改變著。
但無論如何,生活總得繼續,不能因著我的想法而改變什麼,也不能因著我的意願而停止這場戰爭,我能做的,僅是盡全力,去改善罷了。
隱衛欲言又止,“姑娘。”
我望著另一人,有些愣神,陳軍的進度這般快?還是說沈昊將軍的實力太差?
“陳軍破解了沈將軍的陣法?”
“不是,是……花宮主不見了?!彪[衛抱拳,輕輕低下了頭,又道:“屬下按姑娘的吩咐將花宮主放在了一座廟宇,可是沒多大功夫,便找不著花宮主了。”
花解語不見了,我實在好奇,爲什麼會不見了呢?按理說花解語的傷情,在沒有還魂丹續命的情況下,不應該還有性命,便是得了還魂丹,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爲何會不見了呢?
如果說,花解語不是自己走的,除非,是別的人把他帶走了,那麼這個人又會是誰?我實在沒有頭緒。
臘月的風吹得正冷,恰如接踵而至的噩耗一般,陳軍在得到地形圖之後,猶如一隻猛虎向長安城內撲來,風雨飄搖零落長安,這座城終於走到了盡頭。
其中一名隱衛衝著我說道:“阿楠姑娘,走吧,這裡,不宜久留。”
此地確實不宜久留,可是,就算逃,又能逃去哪裡?城外的炮火紛飛,呼叫聲、嘶鳴聲、哀嚎聲,夾雜著濃濃的火藥味、血腥味,那本就是人間的修羅場,戰爭這樣的東西,受苦的還是底層的勞動人民。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來不及了,看到了嗎?他們……已經殺過來了?!?
論耳力,我還是有一些的,走,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眨眼功夫,旁邊便落下數人,這些,皆是刺客。
“姑娘……”
“阿楠姑娘……”
來者既是刺客,便不會有過多的話,出手便是殺招。在這場戰爭中,即便我的身份再隱秘,也還是落入了別人的眼中。
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除了等待楚絃歌的援助,剩下的只能安定城內之人的心,別是陳軍還沒攻入城內,城內之人便先自亂了陣腳。
“你就是花解語身邊的那個丫頭片子?”來者不善,語氣卻是極爲輕蔑的,“說吧,花解語去了哪裡?”
我抿脣,既然他們不知道花解語去了哪裡,那就意味著,花解語暫時沒有什麼危險。
我看著周圍的人,計算著逃跑的可能性,說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遠處飄來一聲冷嘲,順著實現看過去,一身淡藍色的衣裳,正是——陳國世子蘭辰。
他怎麼進來的長安城?城外不是在戰鬥嗎?還是說?
蘭辰世子果然好膽量,我心中暗自感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