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所言甚是,屆時長生定去赴約。”我看了看天空,遂而笑道:“天色不早了,長生便先告辭了,還望四公子酒宴盡興。”
“照顧好孟家小姐。”宋玄墨對我身旁的宮女低聲吩咐,又轉過頭來笑對道:“如此便不打擾長生妹妹了。”
我隨著宮女徒步走到宮門口,高高的宮牆,鎖住的又豈止是一羣可憐人,宮牆內爭奇鬥豔,可曾入了誰的眼?幸好宮門口總有應急的馬車,讓我不至於再徒步回孟府,幸好這馬車能帶我離去,亦帶走那些悲春傷秋的愁緒,至於高牆之內的可憐人誰願爭願搶都再與孟長生無關,從此天涯樂得逍遙,街市樂得自在,豈不更好。
這夜,宮城之內鶯歌燕舞,太平盛世,宮城之外倒顯得有些冷清孤單了。
我坐著癡癡地望著,神思早已漂泊到九霄雲外,甚至連馬車偏離了正常的軌道也不甚知曉,待回過神來才察覺出異常。
“誰?”這突兀的一聲打破了原本的平靜,馬蹄聲漸輕,車輪緩緩停下,簾子掀開的剎那,我再次看到了那隻魅惑衆生的妖孽,即使曾經得見,如今還是被驚豔到了。鮮紅的長衣似是融入夜色,卻又耀眼如火,美眸上挑,蕩成一碧春水,墨發如絲任意披散,一隻火蓮花放在鼻尖輕嗅,是他。
“花解語。”我喃喃出聲,是啊,在這世間,除了他還有誰能將妖嬈展現得如此淋漓盡致?
“長生姑娘,你父親怎會給你起名叫長生?本宮主看你的命根本就不長嘛。”花解語笑得花枝亂顫,順手將手中的火蓮遞來,又道:“對了,本宮主還是喜歡長生姑娘稱我一聲宮主。”
“既如此,多謝花宮主了。對了,向來只知花語宮□□冠天下,花宮主更是個中好手,不知什麼時候改行做了道士,竟看起了面相來。”我伸手接過火蓮花,正欲回以笑容便聽得花解語恨恨地道:“隨便你怎麼叫吧,本宮主不過是好心提醒,想不到你這丫頭伶牙利嘴。”想來他是不大喜歡別人叫他“花宮主”的,偏偏又拿我沒辦法,因爲論鬥毒,他——不如我,手下敗將怎敢多言?
“花美人不遠千里來見長生,就是爲了問我爲何叫長生?”既然花解語已經說了隨便叫,那美人還是稱作美人好一些。
“當然不是,本宮主是來送千山雪蓮的。”
“花美人的千山雪蓮定是不容易拿到手的,花美人要做什麼不妨直說吧。”
“這是自然。”花解語隨即笑了笑,手指輕拈,“不如隨本宮主回花語宮如何?”說是詢問,卻沒有半點詢問的口氣,他這是哪來的自信,篤定了我定會隨他回去。今日月圓風高,竟連人們也一個個自大自信起來了。
“不可能。”
“若是沒有千年雪蓮,即使以火蓮之毒克青花,也是活不過幾年的。你可知道你的一聲不可能便是拒絕了活下去的希望?”花解語幽幽的吐了一口氣,緩緩道來。
這個孩子,初見之時只是喜歡她精湛的好琴藝,接近之時只是感慨她超乎常人的用毒之術。
明明身中青花之毒,卻能用火蓮剋制,明明這樣年幼,卻有著不符合年紀的韻味與獨特,那種韻味有著說不出的純淨,好似經歷了千山萬水終是得到凝練,讓人忍不住探索,那種獨特有著莫名的沉穩,好似早已看透了世間萬物終是莞爾一笑,讓人忍不住靠近。
如今,這個孩子,分明還只是個孩子,卻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那眉眼間的神色,彷彿寫盡了她的決意。花解語從未想過,再次見面竟會是這幅場景,這個眉清目秀的孩子,這個機靈巧妙的人兒,如同籠在迷霧裡的山峰讓人琢磨不透,如同山澗裡的清泉讓人耳目一新。
花解語總有種直覺,當煙霧散去,當陽光照耀,珍珠便會顯露自身的光華,總有一日,天下會有這個孩子的一席之地。
“可以告訴本宮主爲何要拒絕我的好意?”
“當山林中快要餓死的鳥兒被人拾救,每日飽吃飽喝卻要囚禁於牢籠,它會快樂嗎?長生想,那鳥兒或許更願埋骨于山林之中,聽流水的頌歌。”我擡眼看向遠處的月,梢頭上的月兒更顯淒涼。“有的時候,活著未必快樂,死未嘗不是解脫,既然人生苦短,長生能做的只是把握當下,父愛母慈便也是一種樂趣。”
至於青花之毒,我並非是沒有擔憂,只是我早已知曉再過不久便會遇到貴人相助,自然不必爲了解毒而捨棄久違的親情,放棄了看到公子的機會。
前世,大約是十三歲那年吧,孟家女孟長生病重難醫,城中有名的大夫皆束手無策之際,洛陽谷神醫便從天而降解了青花之毒。
青花,青花,潛藏在體內之時無所察覺,一旦被激發便兇險之極,也難怪花解語一路而來以千年雪蓮作要挾,若是從前的長生,她會怎麼做?我不知道,但我亦知,此時若不能得到千年雪蓮,只需用火蓮之毒剋制即可。
“好一句把握當下,這朵雪蓮花贈與姑娘倒也值了。”花解語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個白玉盒子,玉質溫潤細膩,用來盛放千年雪蓮方纔相得益彰。不錯,這玉盒中裝的便是悠悠千年一開花的千年雪蓮,世間珍品,價值連城,不曾料想花解語倒是大方地送給我了。
“花美人這是何意?”我雖在笑卻並未接過他手中的玉盒,自古便有“無功不受祿”之言,長生自認無功,當然不敢接受花解語的一番好意。
花解語也隨著笑了笑,又道:“長生姑娘不必推辭,花語宮一向只結交有緣人,姑娘當作友人的禮物便好。若是仍有顧慮,當作人情也罷,今日姑娘欠了本宮主一個人情,他日本宮主若有求到姑娘的地方,姑娘又恰能做到,本宮主自然也不會客氣。”
花解語言至於此,我不接受反而顯得不盡人意,更何況千年雪蓮的確是不可多得之物,且不論其有多金貴,根本是有價無市的寶物。
前世未曾遇見花解語,今世卻遇見了,前世宋玄墨並不知曉捨命相救之人是我孟長生,今世他卻知曉了。
可見重生本就是逆天而爲之事,多少事情都因爲這怪事而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若是今生未曾遇見洛陽谷神醫,難道就任由這青花之毒一點點地磨損著自己的心脈,早早遠離人世嗎?
不,孟長生此生是來複仇的,既沒有親眼瞧見宋玄墨的隕落,怎能搶在他的前面離去,我雖不怕死,奈何以死懼之,只是心有不甘,心中不甘罷了。
“既然如此,便多謝花美人的一番好意了。只是,花美人應當知曉醫者不自醫這個道理,縱有了千年雪蓮,於我而言也是無濟於事的。”
“這有何難?長生姑娘可知道洛陽谷神醫?說起來,本宮主和他還是有些淵源的,當年我們師承一處,只是他擅長醫術,本宮主擅長毒術罷了。這些年來,但凡是中了本宮主之毒的人,我那師哥總是忍不住嘗試解一解,本宮主可是記得當年宋國老頭的兒子中了青花,就是我那個師哥替他解的毒。”花解語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隨即戲謔地道:“只是本宮主想不明白,孟家女兒安安分分在府中待著,爲何也會中了青花之毒?況且這毒啊,算算時間,竟和那宋國老頭兒子的中毒時間相差不遠。”
宋國老頭的兒子?這花解語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也難怪,花語宮雖位於衛國境內,卻是不參入任何一國的爭鬥,自然對於各國談不上尊重,至於爲何會對宋玄墨下毒,怕也脫不了利益二字,花語宮一向的只重利益,誰給錢就給誰□□,自然不存在得罪誰與否,這也是宋玄墨明明知曉身中青花之毒卻沒找花語宮麻煩的原因。
當然,花語宮也不是個吃素的地方,只怕他還沒打到花語宮,人就已經提前殞命了。
只是令我驚訝的卻是花解語與洛陽谷神醫原是師承一處的師兄弟,難怪,這麼多年洛陽谷與花語宮明明就是兩個不可共存的存在,偏偏相安無事。聽花解語這麼說,他那個師兄雖和他有所不和,到底是顧念著師兄弟的情誼,這樣的感情,是怎樣的存在,我一時竟也毫無頭緒。
“花美人是打算請你的師兄來爲我醫治?”我避開花解語的戲謔,反而道:“這恐怕是不大容易的,洛陽谷神醫性情古怪,又常常不見蹤跡......”
“長生姑娘不用擔心,本宮主自有妙計。”花解語遂而一笑,火紅的長衣在夜色中分外耀眼,只見他理也不再理我,轉身離去。我終是嘆了口氣,花解語真是個妙人,只是這世間的妙人何其之多,又豈止花解語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