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師兄弟們三兩成羣陸續歸來,不遠處又架起了幾座火堆,在這片火燒雲下顯得別有意味。
陸子冉負手而立, 載笑而來, “兄臺的酒香醉人, 想必是長樂坊的吧?”
“子冉兄好眼力, 正是。在下兩年前偶然得了一罈好酒, 偷偷埋在了南山,今日大家該是有口福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酒, 乃是酒坊的常樂師傅親自釀的仙人醉,子冉兄不妨猜猜是用什麼釀成的。”七師兄抱著剛開蓋的酒罈子, 一副自賣自誇的表情, 若他知曉長樂坊乃是花美人隨手轉送於我的鋪子, 不知又該作何表情?
“這酒嘛,無非是五穀雜糧, 難道還能開出什麼花不可?”一旁有人起鬨道。
七師兄笑,“別說,還真是用花釀的,常樂師傅的手藝,即使用花也能釀出好酒來。”
“聞著香氣馥郁醇厚, 卻不失香甜, 援北斗兮酌桂漿, 辛夷車兮結桂旗, 兄臺雅興。”陸子冉席地而坐, 也不再顧慮什麼形象,有常樂師傅的仙人醉, 不醉上一場,真是對不起這飄香的桂花了。
師兄似是來了興致,人生一大樂事便是酒逢知己,顯然七師兄將陸子冉當成了志同道合之人,繼而又道:“常樂師傅擅長以花釀酒倒不足稀奇,若是子冉兄能猜對這桂花的品種,在下才算真的佩服。”
此舉倒真的有些難爲人,聞酒香而知酒已經實屬不易,桂花那般多,居然要說出其品種,著實令子冉師兄有些尷尬,一時間氣氛有些僵住,七師兄自知自己有些過分,卻又拉不下面子,打眼看向我。
若說平日裡也就罷了,可是對這桂花的瞭解,孟姑娘也不過略有所知,無能爲力啊。
當然,本姑娘無能爲力並不代表在場的所有人都無能爲力,在子冉師兄看著歐陽寧求助的同時,勝雪公子清淡的聲音便飄出來了,“桂花清可絕塵,濃能遠溢,堪稱一絕,兄臺以紫雲這樣的花中極品入酒,他日我等若能折桂登首,還要感謝兄臺的好寓意。”
歐陽寧的話不出還好,一出便是一片震驚,七師兄居然把這樣的極品拿來與我們一同分享,(當然,這個我們不包括我,)真是好氣度。
那可是桂花中的珍品,紫雲啊,拿來做酒,本姑娘不得不感慨常樂師傅的奢侈,也不得不替花美人擔心,這手下的人怎麼這般會花錢,一出手就是一罈用紫雲釀的仙人醉。衆師兄弟紛紛感慨七師兄的好運氣,嚷著要多品幾杯纔不枉此行。
七師兄敲了敲腦袋嘿嘿一笑,此事便也算過去了。
時間正好,篝火,野味,好酒,湊在一起,實乃人生一大樂趣,我將烤好的魚遞給陸子冉,又捉來七師兄的烤雞吃了幾口,剛想執杯嘗一口好酒時,便被陸子冉的舉動打斷了。
“怎麼這麼鹹?”陸子冉放開口中的烤魚,“哎,怎麼連魚肚子都沒去?長生姑娘,你是故意的吧?”
始作俑者的我故作爲難,擡頭看了一眼兩眼冒火的子冉師兄,默默地搖了搖頭,旁邊的七師兄此時已經止不住笑意了,更有那毫不顧念形象的,直接捧腹大笑了。
不怪本姑娘廚藝太差,實在是白鷺書院上上下下的弟子們都知曉孟家女兒絲毫沒有學到孟夫人的一點真傳,當然,這些是在他們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瞭解的。
而吃過虧的人,總是有希望別人也跌一跤的心態,故而當陸子冉提出讓我幫忙的時候,各位師兄雖然在笑,卻也沒提醒他,纔會有子冉師兄的這一出。
陸子冉欲棄手中烤魚,無奈他的歐陽師弟不太給力,輕拽了一小口烤魚然後慢慢塞進口中,看他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有何異樣。
半晌,勝雪公子道:“子冉師兄,孟家小姐的手藝除了鹹一點,其他的也沒什,況且,身爲讀書之人當表裡如一纔是,前段日子師兄還在感慨粒粒皆辛苦,今日師兄代表東山書院來訪白鷺書院,當以身作則纔是。”
歐陽寧絕對有黑死人不償命的潛質,拿東山書院的形象和他曾經的話來壓陸子冉,讓其不得不繼續吃下去,偏偏陸子冉還無話可說,畢竟他的師弟表現的那般自然。
“是的,粒粒皆辛苦,子冉師兄不要浪費纔好。”我順著歐陽寧的話接道,敢勞駕本姑娘,就得做好準備纔是,這條烤魚吃完不噁心死你也得鹹死你,不過看歐陽寧吃得那般自然,本姑娘暗暗懷疑是否真的只是鹹了些。
事後就這件事我是問過勝雪公子的,只聽他說:家姐手藝同樣不佳。那時的我尚不清楚,原來,歐陽寧是在無數次荼毒後終於免疫了,不過這些皆是後話,當前的情況,陸子冉仍在和烤魚奮鬥,而本姑娘安心吃著歐陽寧遞過來的烤野兔,不亦樂乎。
酒足飯飽,自然少不了節目助興,此行皆是年少,書生意氣,少不得吟詩作對平添樂趣,陸子冉提議行酒令,大家自然沒有什麼意見,一來所學才識得以展現,二來也可聽一聽勝雪公子高見,指不定今日能收穫什麼樣的絕次家居呢。
七師兄環視一圈,猶豫道:“好是好,可是誰來當行令官呢?”
“寧不才,正巧帶了一架琴,就由我來吧。”歐陽寧善解人意,率先出聲,他倒是不介意,衆人哪裡肯願,自是要另尋他人的。
這不正巧,七師兄一聽,就厚顏無恥了,道:“長生師妹,在場就你一位女子,怎麼也輪不到勝雪公子撫琴不是?況且,若是於先生知道我等讓你沾了酒,少不得得責罵於我,看在七師兄的面子上,幫幫忙唄。”
我暗道七師兄小氣,哪知衆人對於勝雪公子的景仰之情遠遠超過了對於女子的謙讓之禮,本姑娘暗歎一聲世風日下,乖乖轉過身去奏曲去了。
鑑於這次是本姑娘當行令官,玩的又是奏樂傳物,規矩自然也得變上一番。一彈指間需得一副對子或是一聯詩,題目以賞月或折桂爲主,若是超時或者偏題,需得罰酒一杯。
聽起來內容要求並非困難,難就難在時間的把握,這便要求被抽中者保持著高度的注意力以及擁有極深的文學素養,否則短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成句。
故而當規矩被說出口時,衆師兄弟紛紛抱怨,七師兄更是直罵妖孽,奈何七師兄駁了我的面子,自然不能再說什麼,行令官定的什麼規矩只得遵守纔是。
第一隻曲子,我彈了首《陽春白雪》,略微歡快的琴音從指間而出,正是歡快處,琴音戛然而止,我回首,杯子正巧落在了周康表哥手中,似是第一個有些不適,周康愣了愣神,待回過神打算成句之時,彈指間的功夫已然過去,能品上一口長樂坊的仙人醉自然也是極好的,七師兄笑周康表哥貪杯,他不過也是笑一笑不再言語。
周康是第一個,不適應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也體現出了遊戲的困難,更何況,在坐皆是宋城之內的佼佼者,大多都不想胡亂應付,若能從中流傳出什麼佳句也是面上添喜的一件事,在罰酒一杯後,衆人的神色紛紛變得凝重起來,再無人漫不經心了。
當然,除了勝雪公子外,那廝便是七師兄口中的妖孽,句子不過是順口冒出,哪裡用得著倍感壓力,衆人在暗中豔慕的同時暗自安慰:人家是齊王都能誇上一句的勝雪公子,怎是一般人可比。
果然,第二個接到杯子的就是歐陽寧,歐陽寧淡笑,吟道:“葉密千層綠,花開萬點黃。”雖是未言明桂花,卻將十里飄香的金桂寫得真切,衆人讚道好句,歐陽寧不過淡笑不語。
琴聲繼續,第三個接到杯子的是陸子冉,子冉師兄輕笑道:“每年海樹霜,桂子落秋月。”我微微詫異,子冉師兄的文采也是不錯的,一個‘落’字將桂花都寫活了,秋月桂子,倒是應景,至此,我對那個貪生怕死而又風流騷包的形象有了些許改觀。
第二曲我換了首《高山流水》,停頓的第一次便又抽到了歐陽寧,只見他不緊不慢地道出:“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短短四句成詩,對桂花極盡讚美之意。而第二次停頓偏又恰巧抽到歐陽寧,他倒是答得隨意,一句“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引得衆人拍手稱好,而本姑娘居然被七師兄懷疑別有用心。
於是乎,本姑娘特意估算著時間,正巧抽到七師兄,卻被他大喊報復,好在七師兄最終也是得了一句“石泉淙淙若風雨,桂花松子常滿地。”,免了被罰酒。
之後的幾輪,大家各有成句,也有人被罰酒,倒算得上愜意,酒到酣處,竟有師兄放聲高唱,本姑娘暗自慶幸還好沒有飲酒,若是酒品不佳估計又得鬧了笑話,如此倒也算盡興,直到月明星稀,我等才紛紛同歸。
或許是玩得太過開心,我竟未發覺整場未沾酒的除了我,大概也只剩下歐陽寧一人了,事後憶及長樂坊的仙人釀,勝雪公子也不過一句:捨命陪君子,讓那時的孟家女兒興奮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