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在想, 都是因爲蘭兒的動作又快又好,才讓孟家女兒墮於練習,以至於培養了得過且過的習慣。
“翻過年小姐就十七了, 連個髮飾也能梳得歪七扭八, 真不知道以後……”蘭兒的話沒說完, 自是害怕惹我傷心, 本來孟家女兒是心儀昔公四子的, 可是那年以後,不知爲何轉了性子,這般年紀的女兒, 已有嫁人的了,便是沒有出嫁也大多定了親事, 而孟家女兒因爲昔公當年一道聖旨, 不成不就, 這親事也自然耽擱了。
“這不是有你嗎?”我笑了笑,轉念一想, 又道:“倒是忘了,蘭兒丫頭也是要嫁人的。”
“小姐,你居然取笑蘭兒,蘭兒向小姐保證,只要小姐一日不嫁, 蘭兒便一直陪在小姐身邊。”蘭兒的語氣忽而變得嚴肅, 似乎是在向我許諾, 又似乎只是不想讓我多想。
“那蘭兒豈不是也要變成老姑娘了?”我嬉笑。
“纔不老呢。”蘭兒撅了撅嘴, 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個貪吃貪玩的小丫頭, 是誰曾說盡好話只爲自家小姐開心?又是誰爲了醬肘子可以將自家小姐丟給孟夫人?時光留下了一些東西,自然也會帶走一些, 誠如記憶,誠如心性,誠如蛻變。
當以後回想起來,只能落下一句感慨:若能永遠無憂無慮,誰會願意成長呢?可是,這樣的時局,這樣的紛爭之下,連蘭兒,也終要被迫成長。
智者會將萬事計劃周全,殊不知有人曾言: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即使那個計劃天衣無縫,奈何宋玄墨本就在計劃之外。
擔憂的事情,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哪怕,孟家姑娘親赴獵場。我從來都知道宋玄墨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所以兢兢業業莫敢掉以輕心,這些年來磕磕絆絆不斷,便愈發覺得昔公的這位四公子深不可測,儘管孟長生在暗伺機而動,依舊五分勝,五分負。
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如若不是對手,該有多好。
這樣一個清晨,一行人進入了獵場,各懷心思。
“這都走了半天了,別說是靈狐,連只兔子都沒見到。”出聲之人是七師兄,本以爲跟著進來獵場深處可以看到些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呢,沒想到除了安靜什麼都沒有,七師兄放下手中的弓箭將其背在背上,神色似乎變得輕鬆了許多。
我和宋玄商默默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的擔憂,一覽無餘。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切並非按著當初的計劃來走,在這靜得只能聽見馬蹄聲的樹林子裡,隱隱的不安感越來越明顯。至於宋玄墨,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之處,手握的弓箭反倒緊了幾分,跟在他身後的方重山方少將兩眼環顧著周圍,一記眼色約束著身後的士兵。
“不止,你有沒有發現,我們繞了許久,似乎又回到了原地?”宋玄墨啓脣說了一句。
這裡布了陣法我和宋玄商皆是知道的,目的是爲了困住我們一行人,可是爲何該來的人沒來,而這裡會變得這樣安靜?一定有什麼事情超出了計劃,可是,等待的將會是什麼?
本著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度,我沉下心來,身下的馬兒依舊慢慢走著。
“快看,那是什麼?”陸子冉一手指著不遠處的草叢,只見隱隱約約有白色的東西略過,混著半黃的草色看不真切。
說時遲,那時快,隨著陸子冉出聲的剎那,離弦的劍以雷霆之勢飛射而去,一時間只聽見呼嘯而去的風聲,所有人屏住呼吸想要看看結果如何。
而宋玄墨果真是不負衆望,這一箭帶著緊繃的神經,九成的力度,一箭直中要害,草叢處,白色的影子倒下,才能看的真切一些。一行來的人有的放鬆了神情,有的爲宋玄墨那一箭的精準而歡呼,我翻身下馬,欲去探個究竟,可當靠近那草叢時,心莫名得慌張起來。
的確,那不是白狐,根本不是白狐,從早晨起便有的不安一時間涌上心頭。
“快逃,七師兄,快逃,這根本不是狐貍,是幼狼,一隻白色的狼。”我轉身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出聲大呼,如若說剛剛衆人的神情還算愉悅,那麼這一句話之後,所有人都繃緊了臉色。
“是雪狼。”宋玄墨的聲音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難怪一入獵場深處連只兔子也見不到,雪狼生性殘忍,即使周圍有些小動物,估計也成了爪牙下的亡魂。
如若說雪狼還有什麼特點,那便是睚眥必報,狼以羣居爲生,而雪狼又是狼中之最,論奔跑速度,奸詐程度,兇殘銳利,一隻雪狼尚且難以對付,何況是狼羣?
若是讓狼羣發現有人射傷了它們的同伴,儘管來的人一身武藝,也怕是討不了多少好處,況乎,七師兄的半吊子武功,陸子冉更是毫無用處。
我與宋玄商相互對視一眼,只見他輕微搖著頭,再一掃在場所有人的神色,那濃重的、壓抑的、緊張的、膽怯的面孔,我自知,此時此刻絕不是意氣用事之時,若連性命都保不住,談何權位之爭。
時間越來越緊迫,每一個決定都必須爭分奪秒。
“七師兄,你素通兵家陣法,可看出漏洞在哪?”我直視七師兄,卻不看向宋玄商,這廝爲了達到效果,連布的陣法也不曾讓自己知曉,故而,若想從這陣中逃出去,除了破陣,別無他法。
“不曾。”七師兄搖了搖頭,以樹石爲陣,林中混雜,若想破解絕不是一朝一夕的時間,這些我都知道,也不是沒有勸過宋玄商,可此次行動是由他獨自策劃,我不過知道個大概,細節之處也不甚瞭解,目前面臨的境況是沒有時間了。
馬兒越來越驚慌,我能感覺到馬匹幾乎是瀕臨暴躁的邊緣,那便意味著,狼羣靠近了。
“快下馬。”我驚呼,沒死在雪狼爪下,死在驚慌的馬背上,豈不是更虧?可是,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當我喊出這句話時,馬匹已然暴走,一時間場面混亂,人影散亂,來不及下馬的人,早已隨著驚慌的馬匹不知所蹤,而下了馬的,除了宋玄墨,宋玄商,方重山,陸子冉和我,並著一些隨行的士兵,再無他人。
此時的我自是沒工夫操心七師兄的安危,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也沒空理會跟隨家僕陸離遠去的陸子冉。因爲,狼羣已在眼前了,看這架勢,絕對不會低於二十頭雪狼,一個個兇狠地瞪著面前的人,一時間僵持不下,此刻雖是相安,但經驗告訴我們,它們只是在等待我們露出疲態,今日,絕對免不了一場惡戰。
沒人會在乎爲何提前清理過的獵場會突然間出現二十餘頭雪狼,也沒有人追問爲何今日會走進這個陣法中,眼前的一切,驚心動魄,無不告知每一個人這是生死相搏的時刻。
“方少將,”宋玄墨手中的弓仍舊緊拉著,語氣卻是不覺的嚴肅,“保護好長生姑娘。”
“臣……領旨。”方重山的話一頓,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此時此景,容不得一星半點的廢話,在場看來,除了我這位女子,還有誰更需要保護嗎?宋玄墨的吩咐雖然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方重山微微挪動腳步,將身子擋在了我前面,此時此刻,除了這樣用身體護衛,再多的招式對於狼羣而言,都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