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眼看了看宋玄墨,見他一片笑意,眼角的笑意卻是深不見底,又打眼瞧了瞧宋玄商,發覺他的面色有幾分不自在。
難怪,難怪,這樣珍貴的禮物若是不能使得宋玄商生疑才奇怪了呢,試問,有誰會給萍水相逢的人送上極爲貴重的禮物?又有誰不惜萬金討一個小姑娘的歡心?
結果不言而喻,宋玄墨是打定了主意,無論我送給宋玄商的禮物是什麼,都要橫插一腳,這些禮物怕也是那日宴會之後便開始準備的。這份心思啊,果真是深沉可怕,無論我和宋玄商有何約定,剛剛建立起來的聯繫也經不起這樣的嫌隙,不動聲色之間巧妙化解了一個威脅,誰能說他的心思不夠刁鑽呢?
不過,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見招拆招便是。
我依舊維持著面上的笑容道:“那真是謝謝四公子的禮物了,爹爹最喜孤本畫跡,想來知道四公子出手大方一定心存感激。母親的身體向來不大安好,若是有夜明珠相伴,這個夏日或許會好過一些,在此多謝四公子成全了長生的一番孝心。”我微微鞠了一禮,“至於這盤棋嘛,長生是斷不能藏私的,還請四公子準許長生借花獻佛。過兩日便是香山寺的賽棋大會,得勝者當然得有些彩頭,就拿這盤棋做彩頭罷了,四公子、六公子,你們覺得如何?”
如此一來,宋玄墨送的所有禮物都被找著藉口送出去了,與我孟長生並無直接聯繫,既收到了宋玄墨的禮物,也叫他無話可說,至於宋玄商若是個明白人,自當知道疑慮不攻自破,若是個糊塗鬼,我也斷沒有與他合作的道理。
“本公子覺得極好,往年賽棋大會沒個彩頭,大家自然是不盡心力,連那棋王的稱號都被歐陽家的少公子連坐三年,今年若是有了彩頭,說不定會有一位新棋王呢,四哥說,是不是?”宋玄商的幫腔更讓宋玄墨無從選擇,只能笑著應和,自此,送禮一事便拉開了新的篇章,事後誰也沒再提起今日這件事情,仿若巨石沉入大海,連漣漪也不曾有過一般。
“咦——”宋玄墨似是發現了什麼一般快步上前,“我道是什麼這樣沁人心脾,原是孟家小姐在煮茶啊。人人都道孟大人風雅,卻不知孟家小姐比其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著,宋玄墨自顧自地取了一隻空茶杯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香頓時溢入肺腑。
“人人都道金絲茶難得,實是因爲我們宋國的土地不宜生長金絲茶,長生不僅尋到了金絲茶,還摘取了芽葉,這茶嘛……”宋玄墨說著便小綴了一口,頓覺芳香繚繞,茶水清冽甘甜,“這茶更是不摻苦澀,想必是花了不少功夫。靈泉旁的紅梅枝,初雪的純淨甘冽,只見其葉不見莖桿的金絲芽茶,再配上天門山上的冷梅香,倒還真是絕配了。”
不得不說,宋玄墨觀察入微,又見多識廣,我未曾說出出處,他也猜測得八九不離十,難怪是昔公屬意的繼承人,比之宋玄商豈止好了一點半點,若不是前世的宿仇,我又何必趟這趟渾水,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毅力,但願宋玄商別讓我失望纔好。
“四公子言重了,不過是小女兒家閒來無事,效仿前代雅人的微末伎倆,不值一提。倒是四公子眼力極佳,竟能將小小一杯茶說得頭頭是道,長生實在佩服。”
“四公子、六公子前來,臣有失遠迎,家女年紀尚小,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兩位公子海涵。”這位笑意盈盈,纖纖施禮的男子,正是我的爹爹——孟言。爹爹自然是風雅之士,宋國之內無人不敬,故而兩位公子即使身份尊崇,也不得不回之以禮。
“孟大人客氣了,長生小姐知書達理,不曾虧待我和六弟,今日前來也不過是特意相邀令愛參加兩日後的賽棋大會的。”宋玄墨同樣笑意盈盈,墨色的長袍在陽光下更加莊重,言談舉止間的貴氣,更加是無可挑剔。孟長生啊孟長生,你可知你要對付的,是怎樣一個敵人,你可知你前世得罪的,是怎樣一個角色?
“臣在此多謝兩位公子誠心相邀,兩日後的賽棋大會本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場子,家女定是要去湊湊熱鬧的。進來得了一幅好畫,還請兩位公子共賞。”爹爹說著轉頭看了我一眼,便道:“長生,你且回去吧,爹爹與兩位公子還有事情。”
“是,四公子、六公子、爹爹,長生先行告退。”我知道爹爹是爲自己好,當然會順著爹爹的話去做,畢竟未出閣的女子公然和男子待在一起,任誰都不會落得好名聲,況且昔公的兩位公子都是有備而來,還是小心爲上。
退出了花廳自然還是回到我那院落,大大的三個字掛在門前,瀟灑的“長生閣”是爹爹親筆題字,長生閣以我的名字命名,當然也寄託了爹爹的一番愛女之心,看來當年那個道士的預言著實是嚇著爹爹了,這才起了這麼一個離奇古怪的名字,甚至連小院中的鞦韆,也寓含著千秋萬載的意思。
只可惜,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爹爹不知即使前一世有這些長命百歲的東西,我仍舊活不過十七歲,盛開在絢爛的花季,消亡在迷茫的雨季。
今生今世,又會如何呢?
“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不進去?”蘭兒隨著我的視線看向門匾,終是疑惑不解地問道。這門匾有何奇怪嗎?自從記事起,門匾上的“長生閣”三個大字就屹立在這裡了,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含義?見我仍無反應,蘭兒又道:“小姐,夫人還在等著呢。”
是啊,孃親還在屋內等著,我斷然不能表現出異樣,在孟夫人的眼中,長生該是乖巧懂事,機靈活潑的女兒啊。“我們進去吧。”淡淡的一聲劃過了輕柔的愁緒,往事如煙雲,應是學會遺忘纔好。
“孃親,您做了什麼好吃的,這樣香?”一進屋門便可聞見香甜氣味,我含笑在孟夫人身前撒嬌,又暗暗瞪了一眼在旁偷笑的蘭兒,這丫頭果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傢伙。
“你那丫頭和你一樣,都是個貪吃的。”孟夫人嗔了我一眼,隨即又笑開來,孃親這樣的好脾氣,放到任何一家都是難得,接著又半開玩笑地道:“都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丫頭,我看還真是。”
“孃親又打趣女兒,長生不依。”此時的孟長生,倒是將小女兒家撒嬌耍憨表現得淋漓盡致。
孟夫人忙呼著我弄花了她的頭飾,不得已道:“快嚐嚐剛做的糕點。”
我向圓桌掃去,桌上擺著三個碟子,分別裝著千層糕,糯米糰子,還有梔子蘇,都是我和蘭兒的最愛。糯米糰子沾著花生粉,裹著豆沙醬,軟軟糯糯,入口別有一番滋味。我捏起一個咬入口中,久違的味道,依舊是記憶中的香甜可口。
“剛剛六公子來了,可曾說了些什麼?”孃親在一旁問道。
“正如女兒所料,他是來邀請女兒參加香山寺的賽棋大會的。”
“可想好要和誰一同去嗎?”孟夫人也拿起一塊糕點,繼而又道:“算起來你也三四年沒回外祖父家看看了,我孃家的哥哥們倒是有兒有女,與你一同參加賽棋大會,娘也可以安心。不如明日你隨我一同去你外祖母那裡,她可是好久都沒見到她的寶貝外孫女了,上次我回去看望她老人家,還聽她念叨著你呢。”
“孃親說的是,平日裡沒空看望外祖母,好不容易得了幾個月的假期,說什麼也得去她老人家面前儘儘孝心。”
至於爲何說沒空,實在是一年到頭的時間裡,大半都在南山上讀書,此次休息不足三月,還是先生瞧著春光正好特意許我回家探親的。
說來也巧,探親的這段日子裡,剛剛巧救了宋玄墨,又碰上去楚國遊歷的機會,真是說不清是福是禍......
宋城三面環山,北有香山,南有白鷺山,東有東山,而我讀書的地方,正是宋城南面的白鷺山,白鷺山又叫南山,因山上的白鷺書院而得名。
宋城雖大,書院卻是不多,唯城南的白鷺書院和城東的東山書院兩相爭輝,歷代文人雅士與朝中棟樑,大多是出自於此,宋城之人無不以白鷺書院或者東山書院的弟子爲豪。
當然,滿滿一個宋城,世家子弟衆多,要想進得這兩個書院自然不會容易,需得通過層層選拔考試,方纔有機會到此讀書,故而這兩處書院的弟子皆是能者居之。
至於我嘛,實在不得不感謝出生時候天降異象,雖說宋人皆認爲女子無才便是德,甚少會有人讓自家女兒讀書,即使是簪貴世家也不過是請幾個先生來院中授課,昔公卻特意恩準孟家女兒可以去白鷺書院讀書,另安排了專門的先生講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