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預想中的要快些, 陳國的使臣在第二天清晨便趕到了長安城,不知是錢鬆的消息有誤,還是什麼別的緣故, 陳國使臣帶來的消息只有一個, 那就是陳國世子妃去世的消息。
“蕙兒……去了?”錦帝喃喃, 神情中哀慟之色難掩。
“是, 世子妃走時總是念著長安, 世子特命我等將其部分骨灰帶回涼國?!笔钩颊f著端上一瓷壇,那瓷壇烏黑,看起來無限壓抑沉重。
肖後當即連退兩步, 本就是心疾,如今只怕又要復發了。
“快, 來人?!卞\帝叫了兩聲, 突然意識到什麼, 轉頭看向我,又道:“阿楠姑娘, 勞煩你照看一下皇后?!?
我點頭應是,餵了肖後一顆定心的藥丸,又遞了水讓她慢飲。
而那使臣見此,仍是囂張,趾高氣揚。
“尊敬的涼國皇帝, 我僅代表陳國向皇上致意, ”說是尊敬, 可是那使臣連半分尊重都無, 面對一國皇帝, 眼角帶著幾分輕蔑,嘴角暗含幾分嘲諷, 道:“可是,曾經我陳國和涼國簽訂止戰協議,是因爲涼國長公主嫁入我大陳,而如今,長公主不在了,這份協議,是不是也得重新商量一下?”
我心道,這擺明就是欺負人,涼國損失了一位長公主,而陳國卻藉機要挾,實在無恥。
“你這是何意?我涼國的長公主在長安平安待了十九年,到了你們陳國竟不到四年就去了,你們不善待我們的公主,連她死後……還要挫骨揚灰?!币恢睕]出聲的沈昊終於咆哮而出,“你有何臉面向我皇提要求?”
“這……”
使臣的面子確實有些掛不住,如果這樣的消息傳出去,即便日後陳國得到更多利益,也無法在九國之中立足,只見他苦笑,轉身給錦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尊敬的涼國皇帝,並非我等不善待世子妃,相反,自世子妃入陳以來,世子傾盡全力保護世子妃,只是……”
“只是什麼?”沈昊追問。
“只是世子妃從未領情,拒絕服藥,拒絕與外界來往,我等,”說著陳國的使臣又是一陣苦笑,“也是實在無能爲力啊。”
玉文蕙拒絕蘭辰,自當年在獵場的情形就可以看出來。
那時的玉文蕙何其無禮,昔公不計較或許是因著肖後的緣故,可是世子蘭辰,也從未反駁過她的意見,即便,即便那只是她支開蘭辰的一個理由。
“雖說世子妃是涼國長公主,可是她也是我們陳國的皇室媳婦,豈能葬回母家?”陳國使臣看向沈昊,又道:“所以,這骨灰,是世子妃臨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她說,希望能回長安看看,看看那十里桃花,她說,要將她的骨灰撒在那片桃花林中,隨著春風一起葬在長安?!?
長安,長安,曾經的一個執念,如今的一個夙願,這裡,埋葬著她的夢,一個只屬於她的夢。
我轉頭看向沈昊,果見他輕微地後退了些。
這樣的場面,我能說什麼,我還能爲之做什麼?
玉文蕙的執念是那長著十里桃林的長安城,沈昊的執著是那要爲長公主守候的一個國家。
“這麼說,陳國世子是打算怎樣修訂這份合約?”
壓抑中,歐陽寧突然出聲,格外顯眼。
按理說,身爲宋國的使者,歐陽寧不該多加詢問,這樣的事情,弄不好,就會引起兩國之間的矛盾,可是他還是出聲了。
我心中暗自揣度,歐陽寧在打什麼主意,卻聽陳國的使臣道:“世子的意思是,這份停戰合約再延期五年?!?
我一愣,延期?不該是這樣的。
歐陽寧笑道:“既然是延期,可是有什麼條件?”
那樣的笑容清淺,那樣的聲音縹緲,卻不知覺中鑽進了每個人的心。
是啊,如果是延期,又怎會沒有條件?陳國和玉涼的國力相差這樣大,陳國憑什麼會延期?難道僅是因爲玉涼的長公主去世嗎?
絕不會這樣,世子蘭辰的權利雖大,到底不是陳國的執掌者,所以,他雖能決定一些事情,卻不能決定這樣的大事,更何況,這樣的決定,對陳國而言毫無利益。
就在我思考之際,果然聽見陳國使臣讚道:“不愧是勝雪公子,我陳國既然讓步,就是希望涼國皇帝能答應我們將五座礦山交給我們陳國?!?
五座?!
一座礦山有多麼重要,兵家之人不可能不知道,況且是五座。
當時孫家不過偷開了一座鐵礦,還不是玉涼這樣的好鐵礦,就整日裡夾著尾巴做人,而如今陳國一張口就是五座,如何能不讓人震驚呢?
我擡眼看向錦帝,在等他的回答。
其實,錦帝如何能不清楚這其中的重要性呢?可是對於一個安逸慣了的玉涼,他或許更願意舍些利益。
錦帝皺了皺眉眉頭,道:“朕,允了。”
“尊敬的涼國皇帝,世子還希望……”
陳國使臣的話還未說完,便聽見沈昊的一聲怒斥,“你們果真是貪得無厭的小人。”
小人?陳國使臣大笑:“那也比夾縫中求生的螻蟻要強些,涼國的國力如何?沈將軍可有能力與我陳國一戰?”
……
沈昊無言,一個將軍的好壞,其實遠不在於他自身的能力,更多在於他手下的兵將,玉涼安逸慣了,哪裡能有與陳國這樣的強國一戰的能力?
陳國使臣轉身看向錦帝,又道:“無論涼國皇帝如何想,世子的想法下官是一定要傳達的,世子還希望涼國能對我陳國俯首稱臣,作爲我大陳的附屬國,自然,陳國也會給涼國一定的庇佑?!?
如果說之前的話錦帝能答應,那麼這一個條件,無疑就是喪權辱國,一個國家的最高統領者成了別人的臣子,一個國家的話語權不在君主的手中,那麼,離亡國還差多遠呢?
我看向錦帝,心中難免惆悵,如果他答應了,那麼玉涼會亡,與前世中的記憶一般,玉涼最終將緩緩消失於九國大陸的版圖。
如果……如果是這樣,除了玉涼的皇室受些罪,這整個長安,都切算是長安。
可若他不答應呢?會不會如同前一世的記憶中一般,是一場血流成河?整個長安城埋葬在血色中,自此玉涼永遠消失?
不待錦帝回答,沈昊就已經站出來,抱拳,行禮,道:“臣,沈昊,願意拼死保護玉涼安危,這等喪權辱國的條款,還望皇上斟酌?!?
所謂斟酌,自然是希望錦帝不要答應,沈昊有自己的私心,錦帝又何嘗不是?
我搖了搖頭,躲不過的,躲不過的,該躲不過去的劫難,永遠不會躲過去。
歷史總是驚人相似,那麼前一世的記憶,又何嘗不會重複呢?
這是命啊,命吶,永遠不會因爲誰的一念而改變。
這是命吶,永遠都是那般蒼白而無力的沉痛,我漸漸想起自己,即便這四年拼盡全力,看似改變了許多,可是有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如同曾經一般回到了原點?
陳國使臣看著錦帝,冷了神色,道:“涼國皇帝,這是何意?還望您好好斟酌?!?
此時,所有人都在注意著錦帝的神色,而我卻在打量歐陽寧,只見他的手緊了緊,握起而後放下。
錦帝的回答不用想也是知道的,他不會答應。
儘管錦帝是個不錯的皇帝,卻絕非一個不錯的霸主。
但凡是帝王,就掩蓋不了自私的本性。
一個帝王可以施恩於百姓,卻需要在自己身份地位權利有保證的基礎上。
而歐陽寧的神色卻恰好反映了事情的關鍵,他是不願意玉涼和陳國開戰的,卻爲何會將這些矛盾點指出?
引發錦帝的戒備,還是說,在我不知道的時間段內,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看不明白,也不想看明白,但有一點不可否認,便是這場變故,即將到來。
陳國世子派使臣前往長安,自己卻未至,不外乎意味著,陳國世子蘭辰並不畏懼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
如若陳國的使臣沒有達成這場交易,那麼陳國便會出兵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望著長安城內的皇宮,這裡的繁華熱鬧,在不久的未來,將不再剩下什麼,徒剩下令人唏噓的一段段悲壯往昔。沈昊誓死守護玉涼,可惜,一人之力如何撼動大樹?
而這些,此時此刻,又有多少人能夠遇見到呢?
可笑,何其可笑?。啃Φ阶钺幔O碌氖切€是淚,怕只有當事人才能聽明白了。
歐陽寧望著宮殿,輕輕笑著,那一刻,我卻覺得是那般疏離。
或許,從頭至尾,我都未曾真正瞭解過歐陽寧,這樣一個公子,到底會有什麼秘密,這樣的白衣,卻爲何能成爲昔公的使臣?
他向來不簡單,他向來心善,可是,再心善的人,也會有殘忍的一面。
當我得知後來要發生的事情時,除了感慨,也別無其他了。
歐陽寧啊,歐陽寧,他先是歐陽家的少公子,再是聞名九國的勝雪公子。
所以,我的期望,註定是一場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