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笑鬧,這般思緒便也拋到了腦後,待回到香山寺前,正好趕上賽棋大會開始,周玲等人正站在寺門前面等我們,我道了安好,便隨著一衆姐妹去了四門外的賽場,賽場周圍有人飲酒作樂,有人談笑風生,有人擺子作戰,有人觀棋熱鬧,賽棋大會辦成這樣,好不愜意。
我推了推周婉的胳膊,示意她向前走去,既是要下棋,當然應知對手的棋路,她也沒有推脫,默默地打量著周圍,待一局棋下完,向勝利者施了一禮,安然坐下。
白字下落,黑子緊隨,倒也穩坐了幾個時辰,贏了不少棋局,周遭的不少男子紛紛投來眼光,只怕此時,宋城之內人人皆知又出了一名才女,周家四小姐棋藝佳絕,溫婉淡雅,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已而夕陽在在山,人影散亂,挑戰者也愈發少了。
“子冉前來領教姑娘高招。”面前這位錦袍男子恭然施禮,翩然而坐,倒也堪稱英年才俊。身後不少棋手都悻然看著眼前之人,都道這周家四小姐棋藝尚佳,可是敗在一個姑娘手中著實有些丟臉,不知這陸子冉可否能贏得比賽。說起陸子冉,當然還得提起東山書院,往屆比賽曾獲得棋王之稱,只是那年他的師弟前來參賽,自此便與棋王一稱無緣,儘管如此,他依舊是堅持不懈,每年賽棋大會無一例外地到場,和歐陽寧一絕高下。宋城雖有勝雪公子才智無雙,卻也有陸子冉一手好棋,儘管周婉是今年殺出來的一匹黑馬,衆人的眼光還是追隨著陸子冉的步伐,期望他能贏得面前的這位姑娘。
周婉也翩然起身,微微行了一禮,這一身雪紗長裙在微風中飄搖,仿若初下凡塵的仙子,分外美麗。“婉兒有幸和陸公子對弈,公子請坐。”我站在周婉旁側,分明發覺她有些小心翼翼,看來當真是棋逢對手了,這位舊日棋王並非是浪得虛名,著實不怪他不才,只是歐陽寧太過光輝了,星光再耀眼,豈能與日月同輝?在長生心中,歐陽寧便是那天邊的皎月,皎月無雙,清貴、高冷、淡雅、翩然,這世間再無一詞能及其一二,再無一物能裝下他的光華。
一番謙讓,到底是開始了比賽,棋逢對手,每一步都是謹小慎微,不出多時,棋盤之上已然形成了虎狼對拒之勢,棋盤上黑子白子各不相讓,一時間竟也僵持不下。我看著周婉額頭沁出了汗漬,仍舊不肯相讓,終是不忍心決定幫她一下,悄悄俯身說了兩句,周婉遲疑著落下白子,局勢瞬間明朗起來,舍小局,救大局,徹底將陸子冉的圍攻擋在了外面,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局棋只怕是陸子冉敗了。
陸子冉是何許人也,自然對敗局瞭然於心,眉頭上翹,衝我而道:“姑娘難道不知觀棋不語真君子?”
陸子冉輸了棋,心情不好是自然的,可我憑什麼理會,遂而笑道:“陸公子也說了,觀棋不語真君子,可我是女子,非君子也。公子與其不悅,倒不如想想怎麼破解這棋局,其實啊,公子和表姐都有些瞻前顧後了,這纔會僵持不下,若是放手一搏也不至於這般。”
點到爲止,這盤棋局兩人不相上下,皆是因爲捨不得而猶豫不決,如今周婉一子既落,局勢豁然開朗,縱是陸子冉看透了些什麼,也輸了一子先機,這局棋終是被周婉以一子之差贏了下來。如今,周家四小姐當真是才名遠揚了。
勝負已定,便見周圍的窸窣聲越發明顯,勝雪公子出場,倒真是叫衆人議論紛紛。不少少女望著眼前的一襲白衣而傾心不已,不少男子因著這位宋城的少年公子而驕傲,當然也有嫉妒者羨慕他的出身與才華,仿若他是上天優待的璧人,將最好的東西全數送與他,可惜衆人哪知,這樣優秀的背後須得多少努力,上天向來公平,回報總需要相同的付出。
“陸師兄”淡淡的嗓音,輕柔地拘禮,脣角微揚起來的笑意,總是那般淡漠,他似是在對別人笑,也好似從不曾笑過,笑與不笑都在那張清俊的面容下淡淡劃過,恰如水面的漣漪,風過無痕。
陸子冉看了我一眼,繼而衝歐陽寧嘆道:“看來今年我們師兄弟是不能一決高下了。”
“改日回書院,寧,定陪陸師兄暢快地下一局棋,可好?”歐陽寧仍是淡淡地說著,他這一言,陸子冉的神情果然好了幾分,繼而又向周婉施了一禮,微微笑道:“周小姐,請。”
不過是幾個字,卻似是掌控了人心,周遭霎時安靜了下來,只聽得棋子下落的聲響。棋落誰家?或許已經沒人關注輸贏,只隨著那雙修長的手而想入非非,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瞧,他總是那般耀眼光輝,毋需多言便能輕易令人追隨,毋需多做便能輕易引人注目。隨著最後一枚棋子落下,今年的棋王無可厚非,仍舊是這位文采佳絕的勝雪公子。
“寧,多謝周小姐謙讓。”再施一禮,淡然的聲音響起,直讓人覺得飄飄乎,最起碼眼前的周婉便是如此。等待衆人緩過神來,哪裡還見得那位白衣小公子,哪裡還尋得那謫仙般的英年才俊。我真該感謝眼前這張面紗,遮住了我七分情緒,纔不至於如此失態,也該感謝它,讓我如此放心地站在那人的身旁,看著他的一言一行。
夕陽西下,幾時回家?我牽著周婉的手隨著人羣而去,自是不再理會不遠處宋玄墨與宋玄商的身影,回想起當日在花廳與宋玄商的對話,不覺莞爾,這盤棋子終究還是歸了那個人所有。
次日清晨,歐陽府內。
歐陽寧的長姐歐陽楚備了糕點而來,錢鬆站在門前便知這位大小姐是打算戲弄自家公子了,可誰叫歐陽楚是公子的親姐姐呢,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多說些什麼,只好裝作什麼都沒瞧見罷了。
“聽聞小弟昨日贏得了一副好棋?”歐陽楚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是,昨日四公子託人送來了一副棋。”歐陽寧依舊笑容淡淡,這是這笑容裡多了一絲人氣。
“還有一對紅木棋簍?”歐陽楚再次看向歐陽寧,直盯得他有些不好意思,“聽說是一位姑娘送來的。”
歐陽寧挑眉,淡淡地掃了一眼門外站著的錢鬆,問道:“錢鬆告訴姐姐的?”
“他不告訴我,本小姐也自然有辦法知道。”歐陽楚同時望向門外的錢鬆,遂而收回眼神道:“快嚐嚐這些糕點,可是我大早上起來做的。”說話間便捏起了一塊軟糕朝歐陽寧口中送去,見歐陽寧吃得津津有味,半響,自己也捏了一塊糕點送入口中。這不嘗還好,一嘗便覺得入了鹽罐子,急忙找水來喝,灌了兩大杯茶水這才覺得尚好,繼而瞪了一眼慢悠悠喝茶的歐陽寧,只覺得自己虧著了。
門外的錢鬆瞧著,內心偷笑,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這整座歐陽府,只有大小姐會捉弄公子,也只有公子能治得了大小姐,今日這事分明是公子不動聲色,使得大小姐吃了暗虧。
歐陽楚看著自家弟弟眼角上翹,一雙眸子精明得很,分明是什麼都知道卻故意不說,心中暗自惱恨,因著無法對弟弟發火便只能將矛頭轉向錢鬆,“錢鬆,你敢偷笑,信不信本小姐讓你把這盤子糕點都吃了。”
身爲公子的手下,整日裡受大小姐的荼毒,哪裡還敢表露喜色,自覺轉身朝遠處走去,以防大小姐一個不高興真讓自己吃了一盤糕點,非得鹹死不可。
錢鬆一走,歐陽楚這纔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湊到歐陽寧身前問道:“快和本小姐交待,這送你棋簍的姑娘是誰?”自家弟弟閱歷尚淺,萬一被哪家姑娘拐走了,豈不是虧大了,歐陽楚這纔去找錢鬆詢問,哪知錢鬆那個笨蛋,一問三不知,只說是一個蒙著面紗的姑娘送來一對紅木棋簍作爲賀禮,連人家姑娘的名字也不得而知。
歐陽寧笑著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其實早晨看到錢鬆送來的紅木棋簍,他便仔細觀察了一番,除了蓋子上有一隻手繪梅花,沾了些許冷梅香氣,實在是看不出送禮的姑娘是誰。歐陽寧想了想,便隨手放到了書房的竹架子上,對此不甚在意,沒想到自家姐姐卻爲了這件小事早起而來。
歐陽楚與自家小弟敘了會兒話,自知難以再打探出什麼消息,領著僕從揚長而去,臨走時還不忘瞪一眼小院內的錢鬆,瞪得錢鬆有些茫然,自己是哪裡得罪了這個祖宗。
見一行人遠去,錢鬆這纔回到門前,輕聲喚了句公子,便見歐陽寧起身去了書房。
他們家公子啊,真是才華出衆,更是刻苦努力,昨日才贏了賽棋大會,今日仍舊不忘看書。
這一看書,便是整整一日不知疲憊,再次走出書房已然到了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