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位國公啊,看起來慈祥和藹,可這世上自古以來便沒有真正仁心的帝王,表面的寬容善意只是因爲不涉及利害,若是有了衝突,昔公保護的是他的兒子還是小小的孟府,明眼人一看便知。
“夫人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有蘇桐在,夫人難道還不放心?”蘇桐趁熱打鐵,先曉之以利害之意,再出聲寬慰。
孟夫人一想自然是這個理兒,左右女兒出不了事情,可是若是執意前往,於孟府以及自己丈夫的官譽皆是不利,也不再多想,臨走時只是交代了蘇桐好生處理,事後將經過講述給自己。
“是,夫人放心,蘇桐定會好生處理,不會讓小姐名譽有絲毫損失。”蘇桐恭敬行禮,目送著孟夫人遠去,我這才望向他。
花解語前來孟府,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上次參加宋玄商誕辰盛宴,回府時遇見過花解語,我未曾接受他送來的千年雪蓮,以他那樣的個性,只有他不願送的禮物,哪有別人不收的道理,此次前來定是與那千年雪蓮有關。
只是令人費解的是,他這麼快便尋到了洛陽谷神醫嗎?傳言中不是說洛陽谷神醫性情古怪,行蹤飄忽不定嗎?罷,罷,還是前去看看,再做定奪。
我起步向前,便聽得蘇桐再次張口:“不瞞小姐,此次隨四公子前來的還有一人,是衛國花語宮宮主花解語,此人武功不高卻擅長用毒,令九國之內不少人聞之變色。
孟府向來和花語宮無所交集,蘇桐不知四公子帶此人前來是何用意,還望小姐離此人遠一些,蘇桐必定不負夫人所託保護好小姐。”
四公子?宋玄墨是和花解語一起來的,事情好像越來越發神秘了,這兩人會有什麼交集,爲何會一同到孟府,難道說當日宮中一見,宋玄商就已經知道我是當年救他的那個人了,可是青花之毒發生在兩年前,而那半枚玉佩卻是近日所留,不應該啊。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蘇桐,他也滿眼擔憂地望著我,到底是哪裡出了變故,終歸是百思不得其解。
孟府的地界不大,不過轉眼的功夫便到了長生閣,“長生閣”三個大字飄揚著,正如當年那個驕傲的孟家女兒,負享世人盛譽,嫁得一國君主,哪知後來的結局竟是那般悽慘狼狽。
我頓了頓腳步,終歸還是踏進了院落,那個人,那個身穿一件墨袍的未來帝王,還是再見到了。陽光灑在墨袍上,照在墨發上,眉眼分明的男子毅然而立。
前世,便是這一副皮囊,爲他鋪就了一條帝王之路,神色抑抑,眼底透著說不出的
冰寒,或許他從不曾變過,這顆寒涼似冰的心,成就了他的一世帝業。人道帝王薄情寡性,殊不知他哪裡是薄情,而是無心。
而他身側的紅衣,在陽光下愈發嬌嬈,花解語一如既往,笑得嫵媚,站得妖嬈。紅衣似血,卻比血色更爲豔麗,在斑斑血跡中開出一朵嬌豔的花,奪目而又絢麗,每次見到花解語,總能給人不一樣的感受,刺激著你的神經,佔據著你的感官。
那是怎樣一個男子,竟能張揚如斯,那是怎樣的驚世駭俗,竟能全然漠視世人的言語,只用那一襲紅衣求得任意?
或許是聽到了聲響,二人皆將目光轉向我這邊,宋玄墨的眸子變了再變,終歸變得平靜,平靜得如一汪湖水,即使曾有過驚濤拍浪,即使曾有過亂石穿空,此時也寂寂然了,讓人看不出他的思緒,摸不透那顆糾結複雜的心裡究竟裝著些什麼。
“長生見過四公子,不知此次前來有何貴幹?”禮不可廢,即使不情不願,行禮也是必須的,我虛行一禮,他倒也虛扶一把,一來一往間,便算是打了照面。
“本公子此次前來,是想向長生妹妹討要一味藥材。”宋玄墨理也不理一旁的花解語,徑自走上前來,一雙碧湖般的眸子終於有了些柔情,只可惜未能打動我分毫。
見我不曾言語,宋玄墨再次出聲:“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一位姑娘中了青花之毒,本公子思前想後去尋了花語宮宮主求取千山雪蓮,不曾想他卻道早已答應將這一整隻雪蓮都送給了長生妹妹。本公子自知長生妹妹要千年雪蓮定然有用處,便也不多要,只求一片花瓣作爲藥引,可好?”
姑娘?哪位姑娘有這樣的神通,能讓高高在上的四公子屈尊降貴跑到我這裡來求解藥。
我望向花解語,只見他那妖冶的脣角上翹,便知他不會說出些什麼好聽的話來。
“原來洛姑娘纔是四公子的心上人啊?”花解語隨之笑了笑,這一笑,天地都曾爲之動容,滿院的花草全然成了陪襯。“可是洛姑娘一心求死,本宮主向來以爲君子應當成人之美,又怎敢不遵從洛姑娘的意願而施以援手?”
“你胡說”宋玄墨氣極叱道。他顯然生氣了,不知是爲那句心上人而生氣,還是因爲一句一心求死而生氣。只是此時的我完全沒有心思考慮宋玄墨的心思。
洛姑娘,是了,能讓宋玄墨親自求取解藥的姑娘,除了洛凝嫣還會是誰?可是洛凝嫣怎會中了青花,不是說青花之毒極難提煉,花語宮的鎮宮之寶向來不喜多用,況且,那句一心求死又是何意?這著實令人費解。
“本宮主何曾胡說了?是洛姑娘帶人求見本宮主的,也是洛姑娘向本宮主討要加重青花之毒的藥,難道這不是一心求死?”花解語繼而又道:“哦?難道四公子不知這這藥是用來幹什麼的,難不成是用來毒害四公子的?可是本宮主記得兩年前四公子身上所中的青花已然被洛陽谷神醫所解啊,看來是傳言有誤。本宮主真是佩服四公子有如此容人雅量,亦或是情到深處不由人,寧可飲鴆止渴也不願拋棄心儀的姑娘。”
花解語吱吱地笑著,眉眼間略過不屑,絲毫不管宋玄墨氣得發青的神色,“本宮主還以爲洛姑娘一時想不開,才討了這藥去,特意獻出了本宮的鎮宮之寶,這青花下在洛姑娘身上真的有些可惜了。現在想來,真是後悔爲何一時心善,要把青花送到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身上,真是悔不當初啊。”
花解語說著還不忘嘆了一口氣,真是讓人有苦說不出,曲解人意到了這個地步,花語宮主倒算得上第一人了,偏偏,宋玄墨一言難出。
聽花解語這樣一說,我似乎想起了什麼,昨日香山寺上擺宴,未曾見過洛凝嫣,開始只當她是棋藝不出彩,不曾上山比試,原來是中了青花,因毒纏身而不得上山。
那樣愛出風頭的女子,即便是棋藝不佳也不失爲一個美人,宋城第一美人的稱號自然是到哪都受得歡迎,豈會不來,況且,宋玄墨也來了,她怎會甘心鶯鶯燕燕環繞在他的周圍?
不過正如花解語所言,她要加重青花之毒的藥有何用?青花之稀,能中青花之毒的又有誰,宋玄墨是一人,可惜我不會相信一心喜歡宋玄墨的洛凝嫣會用這藥是來對付他,結果便欲呼而出了。
洛凝嫣啊,洛凝嫣,我孟長生到底何處得罪了你,前世背後挑撥離間,今世竟要你下這般狠手來對付我?不是我總愛攬事,實在是因爲我中了青花之毒這件事,不僅昔公知曉,連醉然翁也是知曉的,有心人若想打探實在不是困難之事。
況且,洛凝嫣是誰?左相之女,手下之人自然不算平庸無能之輩,若想查出這類小事,並非爲難。思及此,我是斷然沒有好臉色的,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也算是對洛凝嫣的教訓,憑什麼讓我獻出解藥,想來花解語是知曉了前因後果方纔如此。
我擡眼望向花解語,見他的眼神便知如我猜測到的一般,心下更加冷了,面上卻不露分毫。
“洛姑娘中了青花與我何干?四公子莫非是被情愛衝昏了頭腦,連害你的人也能忍讓?”
這話一出,便見到宋玄墨的神色也跟著變了又變,聰慧如他,即使不知曉前因後果,也大概猜測出了七八分,只是那有與我何干。
“本公子想的不過是息事寧人罷了,長生妹妹怎可這般不知好歹。”宋玄墨皺了皺眉眉頭,神色厲厲地道。
“四公子這是何意,千年雪蓮並不在長生手中,即便長生想給,也得問一句花宮主的意見,不是嗎?”
我再次向花解語望去,只見他眉頭一挑,似是心情極佳,衝著我晃了晃手中的玉盒子,笑容愈發熠熠生輝。
玉盒在他手中輕拋,狀似隨意地舞著節奏,一下,兩下,三下,玉盒頓開,千年雪蓮散著幽幽寒光,沾著溶解了的冰珠。我說花解語今日怎麼好生安靜,原是在用內力化解禁錮著千年雪蓮的寒冰玉盒。
一瓣,兩瓣,三瓣……九朵花瓣隨著纖纖細指一一摘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部飛入了我的口中,是的,是飛入,還來不及咀嚼便全然入了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