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將……”一聲大喊使我回過頭, 只見方重山一個釀蹌摔在了地上,繼而迅速爬起身來,跟著人羣前行。方重山這條腿傷得頗重, 我不知道他是憑著什麼樣的意志一路走來沒吭一聲, 但我清楚, 這樣的忍耐定是極爲痛苦的。而傷兵的體力本就衰微, 像我這樣沒受什麼傷的人尚且覺得累, 何況身後經歷過惡戰的士兵?
來時縱馬奔跑,尚不覺得路途遙遠,可回去時是徒步, 再伴著這樣的夜色,多少令人疲倦不堪。我清楚衆位士兵需要休息, 他們的身體受不了這樣的消耗, 方重山也需要休息, 雖然這條腿經過簡單的包紮止住了血,可若不休息, 說是廢了都有可能。
“還有多少火把?”我問道。
“回孟姑娘的話,還有六把。”一旁的小兵雖是疲累,態度卻算得上畢恭畢敬。
“大家都先在原地休息,我去找些野果子,給大夥兒解解渴。”
“我陪你去。”宋玄墨的語氣是不容拒絕的肯定, 我默默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 若說誰的傷勢輕些, 估計也只有宋玄墨了, 見他對小兵吩咐:“給本公子一支火把。”
“長生……”宋玄商不贊同地看向我,搖了搖頭, 終是嘆了一口氣,仰頭望向天空,樹林陰翳,偶見月光投下的樹影,參差斑駁,縫隙間可以瞧見彎彎的月牙掛在天邊。月黑風高夜,本是不適合單獨行動的,奈何一行人的耐力似乎已經忍到了極限,這些士兵何其無辜,我終是不忍心的。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本公子陪你們去。”我自有我的堅持,宋玄商也知難以阻止,只能退而求其次。
無論與我合作之人是誰,無論今日原本的計劃如何,可那些經歷過惡戰的士兵皆是鮮活的生命。且不提之前拜洛陽谷神醫蘇渙之爲師時發下的誓言,單就這些性命而言,也值得孟長生出手。況且,這一行人中還有一個方重山,對他,孟姑娘的情緒更是複雜,前世的孟長生承了一個人的情,今世的孟長生與他雖是兩個陣營,但畢竟無實質的利益相害。
“臣……”方重山欲言又止,以他目前的體力,實在不適合再幹些別的事情,不等我出言阻止,宋玄墨已經一記眼風掃去,方少將軍自然不能再說什麼,只得退回樹根處稍作歇息。
“方重山領命,帶領士兵原地休息,天亮之前沒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動。”說話之人是宋玄墨,這位天之驕子,儼然有著一國大將的風度,對比起一旁的宋玄商,後者氣勢明顯弱了不少。
“臣,領旨。”即使身受重傷,方少將抱拳的姿態還是很有風範的,我之前常常在想,爲何這位優秀的方少將軍會甘心選擇歸入宋玄墨的麾下,而宋玄墨手下單是一步棋子也有如此風範,那麼隱藏在暗處的將會是什麼?
一個人的心有多大,從其一言一行皆可以看出。與宋玄墨斗了這麼久,每每爭鬥總是令人膽戰心驚,接觸的時間越久,也越是能發現其深不可測,連昔公最信任的少將軍都能是他安排的隱棋子,宋玄墨的背後勢力究竟有多大,我仍摸不透徹。
然而此時,感慨歸感慨,正事還是要做的,兩位公子並著一位姑娘,高舉起火把向前走去。火光在林間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將宋玄墨的身影拖得修長。縱觀這三人的組合,不覺有著怪異,那少女的身條算不得矮小,卻在兩道偉岸的身影下顯得薄弱。一前一後兩位公子默契地將女子保護在中間,三人卻都是冷著神情一言不發,氣氛略顯尷尬,一時間只有腳步踏碎樹葉的聲響。
“什麼聲音?”宋玄商最先問出聲來,樹林裡只聽見樹葉沙沙作響,但那聲響絕不是風吹樹葉發出的。
宋玄墨將火把舉向了聲音的來源,只見黑色的影子從樹稍間略過。我大喜,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找到了,如若所料不錯,那黑色的影子應該是猴子,而有猴子的地方,必然有野果子。
“野果子應該在這附近,你再把火把舉高些,我看不真切。”我對著宋玄墨說道,而宋四公子很配合地舉了舉火把。
待看清楚之後,我足尖點地,腳踏著樹幹飛身而上,藉著力道從這顆樹越到另一棵樹上,枝頭掛著的青果,搖搖晃晃,因著天色的緣故,我伸手便摘了一個果子,拿近看了看,又順手摘了一些,撩起裙襬包裹起來。雖然孟姑娘知道此舉十分損害形象,仍舊自我安慰:月黑風高,樹下的兩人看不見。
在我衣襬和身體能承受的重量下,一個飛身,藉著剛剛那顆樹衝下地面。不得不感嘆這兩棵樹的間距剛好,若是再寬一些,孟姑娘也不能如此順利地摘野果子。
自我下來,宋玄墨便皺著眉頭,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裙襬仍是掀開的。宋四公子接過我懷中的野果,一把放到宋玄商懷中,面對突如其來的野果,宋玄商只好撩開衣襬接下。
我擦了幾個果子,分別遞給宋玄商和宋玄墨,然而宋玄墨只是看著我,並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出聲諷刺:“怎麼,怕這果子有毒?”
“放心吧,就算這果子有毒,先毒發的也不可能是你。”我不再看宋玄墨,自然收回了手,啃起手中的果子,這果子自然是沒毒的,孟姑娘習醫研毒,若連這點本事也沒有怎能讓神醫拜訪孟府收爲徒弟呢?
只是,有沒有毒和口感完全是兩回事,入口的果子倒是水分不少,偏偏又酸又澀,實在令人難以下肚,我補充道:“算了,四公子嬌生慣養,這樣的東西下不了口也是在所難免。”
“誰說本公子吃不了這樣的東西?”宋玄墨奪過野果,收回了打量的神色,開始與野果子奮鬥。
而宋玄商的情緒一直很低沉,悶聲不在言語。我沒工夫理會他,又重複剛剛的動作摘了些果子一併交給宋玄商。剛剛越下樹來,便見黑影浮動,人生何處不是戲,這戲劇性的一幕,宋玄商一路走來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沒有發生的事情並不意味著不會發生,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間,以這樣的方式發生。月色下,銀色的大刀鋥亮泛著光,這些人皆是刺客,埋伏在陣法外的人似乎忍耐力極好,原本計劃是在午時行動的,沒想到等到了這會兒。我哭笑不得,果真是敬業之人。
銀光衝過來,直奔宋玄墨的心口,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然加入到戰鬥中,我苦笑。很明顯,來者雖多,卻是衝著宋玄墨而來,兩個黑衣人纏著我,另外的全數奔去宋玄墨的方向。一個後踢,翻身蹬腿,身前的兩人便閃到了一邊去,我衝著宋玄商道:“先把那些野果給他們送回去,你先走。”
“那你呢?”
宋玄商問話的同時我回過身去,只見來者全數奔向了宋玄墨,此時此刻,我可以逃,卻不能這樣不仗義地逃跑,宋玄墨是爲我受的傷,不能這樣丟下他。再者,計劃之中這場刺殺本來的目的也不是要他性命,若是沒有受傷的他,尚有餘力對付這些刺客,但如今他的體力不支,能否逃脫尚未可知,我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有時候,想著的不如行動之快,在我思索的同時,已經返身加入到了戰鬥中。
“你回去吧,快走。”這是我對宋玄商說得最後一句話,之後便再也顧不上言語。
如果說之前的是小打小鬧,那麼矛盾在我將大刀奪過砍傷了其中一個黑衣人時徹底激化,原本七一個人中有兩個圍著我,此時此刻又有兩名悄悄轉移了陣地向我撲來,以一敵二尚且輕鬆,以一敵四自然變得困難了許多,加之來者兇猛,我的胳膊上瞬間被劃了數刀。
出刀,一個閃身躲避了對方的回擊,踢腿,轉身,從下方跑開讓兩側的黑衣人相撞,出刀,假動作喝退了追來的兩人,出拳,順風踢,將其推向遠處。奈何身後的人揮掉了我的刀,一把撰住我的胳膊,出腿,擡肘,只差一點,不是因爲孟姑娘的身手不好,只是男女之間的力氣差異是天生的,此刻拼力氣,任何武功招式,任何巧勁都是徒勞。兩組打鬥因爲人數和武功的差異而勢均力敵,可是長此以往,不利於人數少的一方。
“看來他們並不認識你。”宋玄墨一聲冷笑甩開了身前的三個人轉過來幫我,只見三人齊齊被摔在地上,一人的刀被折成了兩截。打鬥之中,我自是沒工夫思考這話的古怪之處,待有時間思考的時候,也不必再去思索了。
以二對四,黑衣人漸漸敗下陣來,領頭的那人吹了聲口哨,七人齊齊撤退,我還在暗中腹誹,這七人真是論武藝不行,跑路的功夫倒是來得不錯。
無巧不成書,這日註定會是個特別的日子,七位黑衣人攜傷而走,我尚不覺得可怖,而此時,不過眨眼的功夫,身前又來了七個黑衣,每人手中一柄長劍,明晃晃的,直晃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