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 那日你同四哥一起回來,他可曾向你提過什麼?”宋玄商將視線收回,轉身替自己倒了杯茶, 倒是不急著品茶, 反倒讓茶香繚繞鼻前。
我詫異, 宋玄商問的, 自不會是一路上的經歷, 便是我想說,他也不會有興致聽,那麼這句‘提過什麼’八成與鐵礦一事有關, 可是自避開奪命七煞,在山洞裡醒來時宋玄墨提過隻言片語, 之後便沒了動靜。
另有一事我尚且疑惑, 在山谷中時, 宋玄墨似乎顯得很急,而到了鎮子上反而不急了, 本是兩天的路程硬生生讓宋四公子拖了四天,一路上吃喝玩樂,所到之處必留下重金,但除此之外,關於獵場, 關於都城, 關於鐵礦, 就像是未曾發生一般, 隻字未從宋四公子口中冒出。
我搖了搖頭, 不知該如何作答,繼而問道:“我記得自我和四公子回到都城, 便見他領命去眉山查鐵礦的事情了,這麼多日,你們該處理的怕是早都處理乾淨了吧?便是他有心查些什麼,右相大人也不會留下把柄,你又何須多問?!?
“話是這話,可是今晨探子來報,四哥並未去眉山?!彼涡虒⑹种械牟杷伙嫸M,繼而又道:“這也是我爲何來找你商量的原因,之前你說四哥手中握有五萬兵力,我雖不知你從哪裡得知的消息,但卻留了心眼,此次眉山鐵礦的事情,雖說你之前有過囑咐,我還是一不小心讓消息泄露了出來,後來想著將計就計,指不定能挖出四哥藏的兵,果不其然,就在剛剛纔收到探子的消息,四哥最近又有一大筆支出,而這些支出似乎並非是一兩日之計,也便是說五萬鐵甲兵可能確有其事?!?
宋玄商此話一出,我頓時覺得這位看起來不聰慧的六公子也有這樣聰慧的一面。先是計劃用獵場的事情拖住宋玄墨去調查鐵礦的步伐,眼看鐵礦事情敗露將計就計引出宋玄墨兵力所在。亦或者說,圍場的事情本就是一個幌子,只等宋玄墨入網,如此計中計,環環相扣,將孫相和我皆算計其中,雖有些事情在計劃之外,但全局盡在掌控之中。不得不說,這是一步好棋,饒是宋玄墨防範再嚴,還是被宋玄商鑽了空子。
“哦?四公子沒往眉山方向去,那去了哪裡?”我順口問道。
“水城,今天早晨探子來報,四哥去了水城方向,”
我猶自納悶,宋玄墨不去眉山是因爲他知道此時去已經趕不及了,那麼之前能趕得上時爲何拖延,這且不說,像他這樣的人,絕不會做無用之事,那麼此去水城到底有什麼目的,在我看來,絕不會是爲了遊山玩水,水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輕釦著木桌,笑道:“水水城除了郭家,就屬你孫家旁支最是富庶,況且有孫相暗中支持,難不成還能在你們眼皮底下藏了五萬兵力?”
突然間我的瞳孔慢慢放大,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我記得宋玄墨說過鐵礦的事情,在山洞裡的時候宋玄墨便說過不會調查,那時我不過當作一句玩笑,那麼,如今這樣奇怪的舉動,便令人越發不解。我正思索著,卻被宋玄商的詢問驚醒:“可是想起了什麼?”
依舊是搖頭,這對兄弟身上,似乎總有一種謎團,讓人看不清楚。
“若說水城那個小地方四哥敢藏下五萬鐵甲兵,本公子自是不信,倒不是說水城地方小,而是對我們孫家的旁支有自信?!彼涡填D了頓,繼續說道:“那麼四哥此去水城,必有其他目的,只是是什麼原因,本公子尚且不知道。不過本公子知道,過幾日洛夫人生辰,四哥無論如何也會趕回來作陪,短短幾日功夫四哥去水城能幹什麼,且再看看罷。”
此處所提及的洛夫人,自是宋城第一美人洛凝嫣無疑,爲君者籠絡臣子的辦法無外乎兩樣,一是投其所好,金銀財寶,美女佳餚,二則是聯姻,有了姻親關係,一切自是好說。宋玄墨這樣的人,怎會放著洛凝嫣一顆芳心不用?去年娶了一位左相獨女,一時恩愛纏綿,風頭無兩,自是要趕回來陪著側室洛夫人過生辰的。
我的愣神不過片刻,接著附和道:“也是,既是如此,那些事情就先讓他們去查吧?!?
“看來六公子此行負荊請罪是假,有事相商倒是真的。”我看著宋玄商,忽而笑了笑。
“還是長生了解本公子?!彼涡虙吡艘谎鬯闹?,見沒有動靜,又道:“無論四哥手中爲何會有五萬鐵甲兵,也無論這些兵力是用來幹什麼的,本公子卻不能不加以防範。所以,本公子需要時間招兵買馬,而這招兵買馬卻不能明面上來,必須暗中進行?!?
宋玄商的話聽來是大逆不道的,可是我卻並不驚奇,如若他不這樣,孟長生才該懷疑是否找錯了合作伙伴,我打量了一眼面上仍舊帶著笑意的宋六公子,笑道:“六公子需要長生做什麼?”
“就知道你是個痛快的?!彼涡畔虏璞?,大笑了一聲,繼而道:“拖時間。”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在孟長生這裡卻不亞於龍潭虎穴,招兵買馬非一日之功,而昔公的身體能撐多久尚且有待商議,如何悄無聲息地拖時間還不被宋玄墨發現?如何儘可能換取更多時間?一切切實未知數,更是巨大的挑戰,和宋玄墨過招,不死也得扒層皮,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背後需要的是嘔心瀝血呀。然而成敗在此,我沒有選擇,除了答應,別無他法。
“即是如此,看來六公子已經動身了吧?!?
“正是?!彼瘟游⑽Ⅻc頭,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難怪孫相會找來幽冥宮的人刺殺宋玄墨,難怪孫相肯冒著危險轉移原石,那些曾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在這一席話後抽絲剝繭,漸漸找到了源頭。
我走到窗前輕輕拉起窗戶,木窗在拽動下輕微作響,也不管宋玄商的神色,自顧說道:“看來,要起風了。”
在長生閣與宋玄商的密談既是秘密,便不會傳入外人口中,而宋六公子今日以賠罪之名而來,當然也得做出賠罪的舉動。
此時此刻,宋都城最繁華的街道上,站著兩個華衣,一件寶藍色的長袍華貴至極,陽光下寶石熠熠閃著光,腰間白玉環搖曳,男子的模樣不過二十,一眼瞧去便知是大富大貴之人。
而他身側的女子顯然不像他這般招搖的打扮,一襲錦緞如流光,在走來的路上層層綴開,一身打扮極爲簡單,但那頭上簪著的玉簪,在陽光下瑩瑩剔透,顯然非箇中凡品,俏眉,殷脣,姣好的身段,初長成的少女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笑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說的也不過如此。
花季的女子雖是帶著少女的爛漫,舉手投足間卻盡顯風華,顯然不是小門小戶家裡能養出來的女兒,誠然,這位少女便是本姑娘我。
我望著滿街繁華,笑道:“六公子既然請客,那便請柑香坊的西施舌,至寶樓的龍井蝦仁和蜜汁烤鴨,還有長樂坊的仙人醉吧?!?
“你這頓飯吃下來,本公子可得捱餓了。”宋玄商笑了笑,自是打趣之語,誰人不知孫家的財富僅次於水城郭家,宋六公子會覺得奢侈,還是算了吧,果真便聽到他繼續說:“柑香坊的西施舌這會兒怕是已經沒了。”
“那便下次再還。”
“長樂坊的仙人醉千金難求,得等本公子想辦法找常樂師傅討上一壺。”
“也好?!?
“至寶樓向來座無空席,若不提前預定,只怕也沒有座位?!彼涡陶f著將眼神掃向我,嘴角盡是揶揄之意。說來說去,這頓請客,便是落空了。
我笑道:“如此,便先欠著吧?!北疽矝]打算讓宋玄商這樣破費,至寶樓,長樂坊,柑香坊,三處皆是不同位置,便是這些吃食本不難求,如此折騰,也不是爲了吃一頓飯。
“唉,本公子的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彼涡淌掌鹜嫖兜难凵瘢值溃骸爸翆殬呛透滔惴唤允菍O家的產業,本公子無論何時去,都有專門的地盤,至於長樂坊的仙人醉,雖然難求,想來御前貢酒蜜香該是相差不遠的?!?
我的神色難得認真起來,都道是天家富貴,王子在這樣的金湯匙中長大,如何能不顯富貴呢?
至寶樓據傳日進斗金,非王公貴族不得入內,柑香坊雖也做尋常百姓的生意,但那一碟小小的糕點每個幾十兩銀子,絕對買不下來。
而這些,僅是孫家衆多產業中的九牛一毛,想來宋玄商自打出生算起,便堆在金山銀山裡過活了吧。
貧與富,貴與賤,上天如此不公,這樣的巨大差異下養出的孩童,心性自不可比。
想那街頭乞者爲生計發愁,卻不知有高門望族便是大肆揮霍也有取之不盡的財富。
一時間內心感慨萬千,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