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武漢天氣已然轉暖,又是櫻花爛漫時節!
陸少郡漫步流連在珞珈山下的櫻花路上,他前來武漢辦理軍務,現在正準備打道回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年復一年的落英繽紛,年復一年的花團錦簇、爭相怒放……
一陣微風輕輕吹來,頭上頓然揚起一片花雨……
“多好看??!”
花雨中的陸少郡不禁感嘆!
身邊的衛士也仰起頭,一片片花瓣飄落在他臉上……
陸少郡的那一聲“多好看??!”剛剛出口,側旁的一個老園丁也不禁仰起頭打量起這位失聲感嘆的軍官——這聲感嘆是多麼似曾相識是多麼的熟悉啊!
然而讓他失望又讓他驚喜不已的是,眼前的這個軍官已經不再是一年前那個一身筆挺國民黨軍裝的年輕將軍,而疑惑下又倍覺驚喜的是現在的這個軍官和往日的那個軍官多麼的形像神似??!
然而他畢竟不是他,這點老園丁還是能夠輕易分辨出來,也許是發覺了陸少郡轉過身來好奇地對望著自己,老園丁繼續埋頭清掃地面,一言不發……
江山更迭,一代新人換舊人,也許,相比於硝煙戰場上的生死莫測和政治漩渦裡的風雲變幻,這種一言不發恰恰最能保全自己……
他們自己何嘗不瞭解這一點,但是,飽受羞辱磨難的中華民族已經不再需要繼續隱忍,事情終究需要有人去做……
於是他們無怨無悔地加入那數千年一直無休無止的紛爭,直至無怨無悔地在其中灰飛煙滅……
陸少郡悵望著繼續埋頭掃地也不知如此掃了多少年的老園丁,帶著感悟,羨慕,在紛紛揚揚的落花世界裡默然離去……
……
就在陸少郡身在武漢的時候,51師副營長陸子飛帶領兩名士兵在與當地一少數民族的最高首領談判當地武裝改編事宜,
土司:“陸副營長,按照歷朝歷代承襲下來的慣例,我們自己的武裝力量要自己掌握,況且我們並沒有做過危害鄰地的事情,我們只求自保一方平安,幾百年裡歷經元明兩朝,清代時我們沒有交出兵權,就是在國民黨統治下我們也是自己管理自己,現在解放軍真要撤銷我們土司嗎?”
陸子飛點點頭,
“當前我們解放軍差不多已經解放了整個中國大陸,照常理講,一個統一國家的內部是不容許存在異立的武裝力量的,這是爲了穩定的需要,鑑於你們已經習慣了自己治理自己的這塊區域,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作出讓步,將你們的武裝力量全部改編爲地方民兵,你們將繼續維持自治,我們不予干擾,但有一個條件,你們必須歸屬我新中國的領導,你們能夠接受嗎?”
土司看著跟他談判的這個思維縝密流利的軍官,他知道,就憑他們這點力量,共產黨的解放軍部隊完全可以使用武力輕鬆平定他們,既然對方帶著避免再動干戈的誠意前來談判,他願意對這種誠意回報以善意,
“陸副營長,我很感謝你們的誠意,但你剛纔說的可以做真麼?你自己能做得了主嗎?”
“這個當然!這是我們頒佈的政策和綱領,我奉命跟您談判,當然要對自己所說的話負任何責任!”
說著陸子飛隨身拿出兩份文件,
“這是我們用兩種文字擬定出的改編協議,您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如果你們同意,我們現在就可以簽字施行……”
土司細細閱看,贊允地點點頭……
啪啪……兩個紅紅的手印在協議上按下——至此,51師奉命完成了自己的談判任務。
……
天下已定,戰埃落幕,南征北戰、勞苦功高的人民軍隊功不可沒,於是處處的英雄報告會,英勇事蹟演講團……
51師師長陸少郡勉爲其難之下終於答應做一場“革命英雄的戰史報告”,這種或許可以激發民衆革命熱情的演講模式,是他和51師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隨後的陸少郡立即後悔起來,他最爲難的是站在最高講臺上面對禮堂數千或許上萬的聽衆難以啓口,很顯然,臺下年輕的大學生們和市民機關幹部最樂意聽的是他如何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如何指揮他的部隊將敵軍殺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毋庸置疑,這纔是最振奮人心的。
但事實是,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人所爲也不是他一人所能爲,他不想把自己置於51師之上用什麼指揮51師的字眼,好像部隊所有的戰績都是由他一人指揮出來的——這是本末倒置!
況且,他不可能僅僅用一句英勇犧牲就一言以概之他的部隊官兵——他們不是戰場上的機器,誰都不想死,他相信那些戰死陣亡的任何一人都不樂意因爲別人的一廂情願而強加到自己頭上的這個無謂稱謂,他們是爲了更高的東西,榮譽,使命……
本來應該**不斷掌聲連連的英模報告會讓他做的糟糕至極,而且生澀之下毫無感染力,在這種本應用來接受英雄光環和頂禮膜拜的場合,他沒有唾沫橫飛的口若懸河和滔滔不絕的添油加醋,這是一場沒有人們期望激情的演講,甚至就是按部就班照材料讀下去他都沒讀到一半就託辭藉口離去讓其他工作人員代勞——他實在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讓字面一幕幕勾起他記憶裡往昔不斷逝去生死部下的傷痛……
即便報告會如此“不成功”,但“那支部隊”所經歷的磨難和慘烈還是激起了一些年輕姑娘們的崇敬和感動,這種感動之下衍生最多的就是以情相許和愛慕傾戀,於是在做完報告的間歇陸少郡接連不斷受到了這種曖昧的情意傳遞——不可否認,這諸多的曖昧情意下並無利益因素,它只是年輕人單純的傾慕。
然而很可惜的是,在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下這些姑娘們無一例外觸碰了軟釘子,他斷不會做出背叛自己感情的事情因爲他自己已經心有所屬,縱然不乏有姑娘鍥而不捨執意追求,但終究一切徒費心力——陸少郡悄然之下回到51師駐地,而部隊駐地的位置偏遠且隱秘,那裡不是任何人可以隨意進出的。
受到“驚擾”的陸少郡自此給51師立下一道屬於自己的規矩:今後部隊不得再接手任何形式的演講報告!
即便他相信他的51師像自己一樣能經受得住任何考驗,但他不想僅僅因爲自己的相信就放手51師置身其中或爲名利所累,但凡爲名利所累,就要難免受到沾染與誘惑——而那會毀了51師!
於是,一支不接受任何採訪邀請乃至鮮見上諸報端番號模糊的野戰部隊,似乎它自己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跡……
……
51師駐地,一道道身影忽隱忽現閃匿在樹叢裡,偌大的羣山中,55團一部與53團一部在山林裡玩起了捉迷藏你追我趕,偵察,反偵察;滲透,反滲透,間或近距離的空手對搏……
陸少郡拿下望遠鏡,點點頭,就在這時,“砰!”地一聲奇怪槍響,一發子彈呼嘯著高速飛了出去——那是士兵們在靶場上練習射擊。
那聲奇怪的槍響轉移了陸少郡的注意力,他對55團一個射手裡的美式春田步槍很感興趣,確切地說,他是對那桿步槍上自己從未見過的筒狀瞄準鏡倍感興趣。
於是走了過來,士兵起立,敬禮,抱著槍站在一邊,陸少郡拿過他手裡的槍,自己端起來瞄了瞄——一個新奇而陌生的視野。
興奮之下,陸少郡問到,
“這種槍我從沒見過,我想見識見識……”
55團參謀長周常山靠過來,語氣尋求挑釁之下倍有大顯身手的意味,
“師長,您想怎麼見識呢?”
陸少郡把槍交還士兵,轉身命令,
“一營長,從你們營挑出一員槍手來!”
“是!”隨行的51團一營營長迅即佈置下去,不多久,一個年輕的士兵跑了過來,懷裡抱著一桿同樣美式的春田步槍,但相較之下不難發現:先前那具步槍的槍身設計尤其是高精度的槍管長度和材料質地都勝出一籌……
51團年輕的射手成竹在胸信心滿滿,陸少郡給兩個士兵講明規則:一人五發子彈,先擊中遠處目標者爲勝,同時擊中者看誰在五發裡擊中的枚數最多……
兩隻黑碗各在至少六百米開外的草叢裡半隱半現擺開,一切準備就緒,兩名射手各自在陣地進入射擊狀態,在陸少郡的授意下,51團士兵先打。
聞悉這裡進行射擊競比,周圍頓然安靜下來,無數眼睛盯著遠處的那兩隻黑碗——那麼遠的距離,雖不至於挑戰槍支的極限,但足可以挑戰人的極限……
趴在隱蔽物後的士兵穩住槍身,憑藉感覺和經驗,不斷判斷、融合著距離、風速、落差等諸多影響射擊的因素……
瞄準,吸氣,屏息,然後是果斷扣動扳機!
砰!一發子彈尖叫著呼嘯而出,啪!遠方,距那隻碗不到五公分處濺起一片碎土,留下一個彈洞……
這著實稱得上一個較遠的距離,就是一般情況下步兵開火交戰相距四百米都不常見,何況這複雜條件下的幾近七百米——那對目視的要求極盡苛刻。
官兵們知道這種距離下的難度,於是繼續安靜,等待,期望……
士兵對自己第一發的失準似乎心有預料,拉動槍栓,頂彈上膛,只見他不慌不忙不見痕跡地微微校準槍口,均勻呼氣,吸氣,屏息,毅然擊發第二枚子彈!
砰!又一發子彈在噴薄而出的燃氣中旋轉著高速飛出!
啪!子彈在距碗不到兩公分處落地,彈頭強勁的衝擊能量再次激起一片石屑,激起的石屑改變了碗放置的位置,使其稍稍傾斜……
在一片心裡的惋嘆聲中,再次頂彈上膛,士兵在平緩的微微換氣中再次扣動扳機,這次他胸有成竹,胸有成竹中,砰地子彈呼嘯射出,嘩地一聲黑碗碎開,碎片中子彈穿飛而過……
在第三發子彈完成目標射擊,士兵起身,報告,站立一旁……
陸少郡示意55團射手上陣,這名士兵就地趴下,出槍,瞄準,鎖定目標,計算參數,扣動扳機,擊發!
砰!一聲槍響,遠處位置刁鑽的黑碗應聲粉碎!射手一矢中的!
周圍官兵譁然!一片驚愕!
士兵拉動槍栓,頂彈上膛意欲再打,一直沉默靜觀的陸少郡此時擡手叫停,
“不用再打了,不需要再比了……”
那很顯然,他的意思是勝負已分,如果真的是戰場上打移動目標,一發落空,飛來的第二發子彈擊中的極有可能就是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那第三子彈還有什麼意義呢?
陸少郡默不作聲走開,似乎若有所思,剛纔競比槍法的51團士兵以爲自己的失利讓師長很是失望,遂上前請過,士兵擡頭挺胸,漲紅著臉,
“師長,我……”
陸少郡這時才記得自己忘了補充點什麼了,於是停下,問士兵,
“告訴我,剛纔你盡力了嗎?”
士兵點點頭——客觀來說,他確實是一員出色的射手,他剛纔表現的已經是高超的射擊水準!
陸少郡拍拍他的肩膀,
“這就對了,你已經盡力,問題不在於你,而在於那個士兵手裡的那桿槍,不要小瞧上面那個多出的瞄準鏡,在相同的射擊水準下,就是那個東西拉近了目標與槍手的距離。你,只是輸在了武器裝備上,我突然意識到:我們51師應該改良裝備了。如果真是打仗,我不敢想象我的官兵暴露在這種,還有這般更多精良武器下會是個什麼狀況!意志?肉體?都會成爲靶子……”
士兵若有所悟,這時55團長禇翰卿走過來,
“師長,我們可以使用戰術彌補我們技術裝備上的缺憾!”
陸少郡點點頭,
“你說的沒錯,可我們爲什麼非要用落後一等的武器來彰顯我們的意志和戰術呢?我們爲什麼不能既擁有精良的武器裝備又擁有最好的攻擊戰術呢?!如果能減少我51師官兵的損失,那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陸少郡接著問他,
“翰卿,你們團有多少這樣的槍支?”
禇翰卿搖搖頭,
“不多,不到二十支!這種槍很難搞到,當初是我們好不容易纔淘到手的,而且美國並沒有向中國輸入多少這樣的槍……”
陸少郡叫過旁邊的祁文良,
“參謀長,你看我們可不可以上報總部,請求仿造裝備這種槍呢……”
陸少郡話還沒說完,祁文良扭頭看看55團長,轉回來,斷然搖搖頭,
“不可能,師長,你的意思我明白,當前我們國家的條件你也知道,百廢待舉,工業蕭條,當下我們不可能造出這樣精細的槍支,還有更多像坦克大炮,飛機航彈這樣的武器……”
陸少郡知道自己的願望註定只是奢想,尤其是定製造出特殊要求的精良裝備,那往往需要更多的資源和技術,而有了那種資源和技術,新中國的軍工廠早就用於批量生產出更多基礎的彈藥來供給部隊了,還輪不到他們這點額外而且另類的要求……
陸少郡無奈,只得邊走邊喟嘆,
“選幾支留著吧,不要損毀了,等以後條件具備,我們還可以再行研究仿製,我們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