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責是斥責,痛惜仍歸痛惜,得知這支部隊馬上就要開赴朝鮮前線,遠水解不了近急,站臺上的所有人員紛紛脫下身上的加厚棉衣往51師火車上塞。幾乎是見一個抓一個,首長們把站臺裡那些所有駐留官兵叫過來臨時扒掉身上的衣服通通扔掉已經鳴笛啓動即要的火車上——但這樣的零星補充對於兵額龐大的51師來講實在是杯水車薪難以濟事,而且火車外有的官兵剛剛脫下還沒來得及扔到車上,51師所在的軍列已經加速駛離……
更糟糕的是,如此的緊急調動和補給欠缺不只發生在51師這一支作戰部隊身上——而是身肩同樣戰略任務的十多個陸軍野戰師……
……
按照規定,官兵們出國前動手撕掉了胸前的解放軍胸章及一切影射解放軍的東西,代之以志願軍的標識,自此——51師劃入出國作戰的志願軍作戰序列,那或許也可以稱之爲“搖身一變”……
夜間駛到鴨綠江畔,51師所有官兵在凜冽寒風中下車集結,因爲通往朝鮮戰場的大橋已經被美國空軍摧毀殆盡,部隊需要沿著厚厚的冰層隱秘過江……
嚴密的防空警戒下,順利過江的51師再度悄悄集結,在夜色下消失於冰雪皚皚的朝鮮北部,在地圖上彷彿消失了一般——極少有人知道這支部隊究竟到底在執行什麼作戰任務……
幾天後,號稱“朝鮮屋頂”——蓋馬高原險峻的羣峰山澗裡,一支融入風雪和周圍天地已經渾然一色的陸軍野戰師在隱秘行軍,風如刀割,雪似利刃,陡峭的懸崖,艱難的山路,沖天而起的險峰,皚皚白雪凍住了靜立的山鬆,在寒風肆虐嗚嚎下的,是一支也似乎要凍得僵住然而卻默默裡安靜無聲的作戰部隊——僅僅在十多天前,他們還遠在萬里之遙的中國腹地……
因爲山路行軍帶來的極爲不便和美軍飛機掌控制空權下的監視轟炸,部隊所有的重裝武器全部遺落後方,從一定意義上說,因氣候和地形的限制,在裝備上,這已是一支普普通通失去了重火力威脅的陸上部隊。
然而最糟糕的不僅僅是這些,沒有保暖的防寒服,風雪裡的官兵們除了瑟瑟發抖外只能還是無可奈何的瑟瑟發抖,爲了保暖,他們幾乎把所有能用的東西悉數用上,用於扣動扳機的手指和用於衝鋒的兩腳現在成了優先護佑的最重要部位,爲數不多的被子拿來披在身上,毛氈和布條被細心裹在身上——甚至很多官兵頭上也紮上了毛巾,似乎那樣也可以躲避嚴寒。
爲了迷惑頭頂上一直存在的美軍偵察機避免暴露蹤跡,所有的官兵全部把棉衣反穿露出裡面白色棉花的一面——這無疑讓身體的熱量再度嚴重流失……
白天最高的溫度也難以觸及零下三十度,最能掩護部隊行軍的晚上更是帶來死亡的恐怖,夜間的溫度似乎驟降變得比白天更爲陰冷,誰也不知道這裡的冬天爲什麼會這麼冷——事實上,當年朝鮮那個數十年罕見冰冷的冬天是自1888年有記錄以來氣溫最低的一個冬天……
低溫帶來了諸多的問題,軍用水壺裡水早已變成一塊塊冰坨坨,短暫而難得的中途休息空當,那些刺骨嚴寒下的官兵們互相擠靠在一個被子下彼此取暖,生火是不允許的,而一直暴露在極端低溫下又是致命的,於是有經驗的北方士兵在雪窩裡掏了個洞躲起來,這種方法很快風行整支部隊,於是接下來也便有了用雪擦臉擦手防止凍傷的做法,在沒轍的時候,再土的方法只要能救命此時紛紛試著派上用場——然而那著實減少了部隊官兵的凍傷事例,即便如此,每天是依然不斷增加讓人頭疼的凍傷減員報告……
爲了減少體內熱量的流失,一道命令下達開來:所有官兵儘量憋住尿意,就是方面也要集中到白天午後那個幾乎沒用的所謂“溫度最高”的時候……
一處搭起的簡陋帳篷裡寒風不斷撕進,這是一個臨時建起的師部,幾個年輕的參謀們在戰慄的發抖中哆嗦著手繪製就要派發到各團各營的作戰地圖——倉促的行軍,他們手頭派發下來的地圖也只能滿足師部的需要。
最高軍事主官51師師長陸少郡在參謀長祁文良和副師長楊耀駿的陪同下看著其中一幅展開的朝鮮地圖,現在幾人最相像的一點便是臉面全部凍得烏青發紫,然而更讓他們發冷的是地圖上一個個標識出的漢語地理名字——死鷹嶺、雪寒嶺……
嚴寒像刀子一樣刺骨,低溫也似乎凍凝了師部無線電臺的信號,滴滴答答的電臺不時莫名其妙地“斷線”與上屬兵團指揮部失去聯絡,在這麼一個糟糕的環境裡,這種莫名其妙只能製造緊張不定的氣氛……
圍繞著地圖帶領幾個參謀丈量計算後,祁文良在嚴寒致使的顫抖中彙報說,
“師長,當前部隊已經是最快的行軍速度,可我們還是不能在志司規定時間內趕到預定戰場,我們需要時間……”
陸少郡聽著外面寒風的怒嚎和嘶吼,面色嚴峻,不禁低聲言語,
“不止51師需要時間,我們都需要時間,但願我們的戰場對手也能給出我們這個時間……”
……
副師長拿出兩個凍得冰硬的土豆來,咔嚓咔嚓!楊耀駿抽刀砍開已凍出冰晶的土豆——這就是幾天來一直延續他們生命的惟一食品,可是現在就是連這種東西也遇到斷炊的危險,師部已經減爲每人一天兩個凍土豆……
楊耀駿把一半“軍糧”遞給師長,陸少郡習以爲常地接過來順口就啃,“嘎嘣”一聲的清脆在寒風中格外醒耳,與此同時參謀長從布幔的邊緣抓起一把雪嚼了嚼就著土豆一塊吞了下去。
祁文良使勁嚥下嘴裡的東西,對陸少郡說,
“師長,我們能吃的東西已經不多了,這樣下去不行,這荒山野嶺的連處人家也沒有,我們根本不可能就地籌集到糧食……”
現在的陸少郡眼睛裡盡是擔憂,
“再壓縮配額,下令部隊,縮減口糧,必須保證我們作戰攻擊時最基本的口糧!”
縱然不忍,他現在只能下這個近乎無情也同樣冰冷的命令。
祁文良一陣痛楚:那是此刻因爲他們的51師官兵現在已經在開始自覺縮減那些寥寥無幾的冰凍土豆——官兵們希望自己活下來,他們更希望自己等到發起攻擊時能有支撐他們最起碼體力……
可是問題接踵而來,冰天雪地的極端低溫下,鋼鐵竟然變得不可思議起來,那些平時生硬的東西現在居然會像膠一樣粘黏人的皮膚而且一扯就是一塊皮,以致官兵們不敢用手去直接接觸那些代表著自己“第二生命”的夥伴,於是身上的一些布片轉而纏繞到槍支上,最苦惱的是那些機槍手——他們必須不時撥弄槍裡的撞針以使之保證有效可用……
這個死寂的高原和冰寒,似乎凍住了所有有生命和沒有生命的東西,現在惟一保持鮮活表示生命存在的,也只有那血肉裡依然繼續流淌的血液……
此時,縱觀整個的朝鮮北部山區,一座南北走向的狼林山脈隔開了西線戰場的美第八集團軍和東線戰場的第十軍,兩支互不相連的兵力各自向北進攻,中間暴露出了一個寬達數十英里的“戰場缺口”,而志願軍總指揮部的意圖即是抓住這個缺口給東西兩部的美軍分別予以痛擊——這也是此時正隱沒在冰封千里的崇山峻嶺中那十幾支中國陸軍師此番出擊的主要目的……
然而東線志願軍所要面對的第十軍也絕非等閒之輩。
尤其是隸屬於第十軍指揮下的美國海軍陸戰第一師——它註定是一個強勁的戰場對手……
那也是一個給51師在朝鮮戰場上帶來無盡遺憾,也讓多少年後的陸少郡一直心存無盡傷痛的對手——讓他白白失去許許多多同甘共苦一路走來的生死兄弟然而又讓他不得不讚嘆下無奈嘆息的對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