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抗戰(zhàn)中成立的著名國立西南聯(lián)大早在一九四六年就已解散,當時三校各自回遷,西南聯(lián)大在極其艱苦的八年抗戰(zhàn)中堅持繼續(xù)辦學,既延續(xù)了中華民族的教育精華又為國家持續(xù)輸送了大批人才,關永鈞不忍離開這塊曾經(jīng)烽火連天落灑青年學生激情的抗戰(zhàn)熱土,最終沒回北京,而是選擇留了下來……
一晃已經(jīng)失散十多年的師生如此他鄉(xiāng)相見,感慨之余定然激動難抑,滄桑時光已留下歲月的痕跡,多年的嘔心瀝血為民族教育事業(yè)的殫精竭慮,如今的關永鈞也已依稀現(xiàn)顯蒼老——往昔逝去,代之以是現(xiàn)在陸少郡的風華正茂,俊逸出塵……
好在當下戰(zhàn)火已消,民眾畢竟脫離禍亂之苦,但對于一個國家來說,這才僅僅是一個開始;對于兩個同樣關心自己民族未來的人來說,相遇之下注定要有一番坦誠的交流……
客廳里,關永鈞給陸少郡倒上一杯茶,
“還沒喝過云南當?shù)氐拿a(chǎn)普洱茶吧,這次你可要好好細品一下了……”
熱氣騰騰的開水倒下去,深色的茶葉便一下漂散開來在水中上上下下翻騰——水煮沉浮。
陸少郡聞著空氣中驟然彌漫起的清香,出神地看著那逐漸浸泡出栗紅色的茶水,稍待片刻后,小心入口細細品嘗,飲下第一口,好似一股芳香頓然滌蕩身心浸透肺腑,于是閉眼回味,不禁輕聲贊嘆,
“香,醇,細膩……感覺真好……”
于是繼續(xù)品上一口——好茶是不宜大口灌下用以解渴的。
關永鈞再為他續(xù)水,老師親自斟茶,陸少郡更是畢恭畢敬……
十多年,十多年足以讓一個民族煥然一新,這十多年歷也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摯友走在前面先行逝去,又得知陸云川性命隕落在內(nèi)戰(zhàn)戰(zhàn)場,關永鈞悲痛中并無多少意外,他好像已經(jīng)事先預料到了這個悲局,他知道,每一個政權的更迭,都注定會有很多人淪為犧牲品——尤其是那些無辜而且正直的人。
“你們兩人是我最欣賞的學生,如果當初你們沒有扯進這諸多的是是非非,你們繼續(xù)留在校園那該多好啊!如果沒有這十幾年的戰(zhàn)爭,你們都會在自己的學術上各有作為,也不至于今天殘缺余一的局面,我是多想你們能殊途同歸最終還是走到一起啊,只可惜……”關永鈞搖頭嘆氣,痛失門生,讓他倍是傷感……
陸少郡不語,每每涉及到陸云川的問題,他早已習慣了保持無語緘默……
關永鈞繼續(xù)說,
“他只是政治紛爭下的一個犧牲品,沒有是非褒貶之論,我知道,你們兄弟向來避諱政治,可他終究沒能避過去,他和你一樣,你們都是正直的人,我不希望你步他后塵再成為這樣的犧牲品,如果這樣的悲劇接連出現(xiàn),那只能是我們這個民族的不幸和悲哀啊……”
陸少郡終于開口,安慰到,
“老師,不會的,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戰(zhàn)爭結束了……”
關永鈞為這一句話盯著陸少郡的眼睛仔細觀看,他在質(zhì)疑剛才聽到的那句話——誰能對以后的事情作出口頭保證呢?
況且,戰(zhàn)爭是戰(zhàn)爭,難道沒有戰(zhàn)爭的年代就再沒有內(nèi)部的勾心斗角和自相殘殺了嗎?陸少郡知道自己不能作出保證,遂把眼光默默移開,看著繼續(xù)沉浮的茶葉,若有所思……
關永鈞飲口茶,緩緩說,
“但愿你說的是對的,中國很多人最擅長的往往是內(nèi)訌和彼此消耗力量,有些人太聰明了,也太精明了,要知道,任何一個民族有這樣太多心機的人終歸不是一件好事,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兒,紛爭和矛盾也就會帶到哪兒……”
關永鈞看著依然在若有所思的陸少郡,指著房門,
“少郡,今天,關上這扇門就只有你我?guī)熒鷥扇耍覀兙统ㄩ_心扉各暢所欲言,如何?”
陸少郡知道老師有話要說,便端坐起身子,坦誠相邀,
“老師有什么話盡管教誨,學生在這里洗耳恭聽!”
關永鈞正色,侃侃而談,
“利欲、貪婪和政治讓這個世界紛擾不斷,就中國來說,我們經(jīng)歷了多少的朝代更換,歷史又留下了多少的經(jīng)驗教訓?!苛政→起義革新→建新政權→勵精圖治、繁盛→聚斂民財→社會不公、矛盾激化→苛政→再次革新……
數(shù)千年來,中國的政權更迭始終沒能走出這個怪圈,國民黨政權也同樣是覆亡在了這個圈子里,幾千年的官場惡習積淀,中國人已經(jīng)形成自己根深蒂固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思維,這就是治民和順民,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那部分數(shù)量最多的民眾,其實是他們在延續(xù)著我們的這個民族,中國的老百姓是善良樸實的,幾千年里他們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但凡有一絲活路,他們是不會走上反逆的極端道路的。但只要他們走上了這條路,定是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生存的空間余下只有拼死一搏——雖然歷史上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是一句呼喊的口號,可它畢竟折射出了被壓迫民眾決心反抗的心態(tài)。
可悲的是,中國歷代有那么多起義暴動,主力軍都是農(nóng)民,而最終被拋棄受盤剝最重的也是農(nóng)民,在需要改朝換代的時候,他們被倚予眾望之下付出的死傷也最多;江山換主的時候,他們又往往被棄之如草芥恩威相撫予以安定——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想知道,這種歷史的怪圈到共產(chǎn)黨這里能不能終結,共產(chǎn)黨能否真正的開天辟地,開創(chuàng)出新的局面呢……”
陸少郡真的在洗耳恭聽,并且在洗耳恭聽中他心思越發(fā)沉重——江山易改,民性難撼,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既然不是一朝一夕,他如何能給老師一個滿意的答案呢?
關永鈞也不想要確切的答案——他們兩人都是“只相信自己眼睛”的人,從不拿口頭的允諾作根據(jù)……
陸少郡看著關永鈞,認真請教,
“老師,您繼續(xù)說下去……”
“你認為共產(chǎn)黨能容得下我的話么?你真的想聽我接下來的話嗎?”關永鈞看著他,問。
陸少郡點點頭,
“老師,我現(xiàn)在不是共產(chǎn)黨,我只是您的一員學生,國以民為本,您的想法利國利民,這和我們共產(chǎn)黨將來所要做的是一件事情,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中國人需要警醒,也需要像老師這樣懷系天下的心胸,學生現(xiàn)在只有敬佩,只求先生的不吝賜教……”
關永鈞看著謙遜的陸少郡,欣慰地點點頭——他早已看透了這員學生坦闊的心胸,他們都是同性中人,作為同性中人,他們自然是坦誠相見以誠相待……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為政者當撫恤天下黎民百姓,所謂‘民為貴,社稷次,君為輕’,這句話傳了幾千年,但依然沒有改變中國江山換主的事實。歷鑒前朝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就說國民黨,從國民黨自己的黨紀黨規(guī)里面看,他們也是反腐反對奢華提倡廉明治國的,只可惜,他們這個政權存在的時間更短就灰飛煙滅自己葬送了自己的統(tǒng)治,從一開始他們革命的目的不也是為了勞苦大眾為了強國復興嗎?但奢華腐敗往往是一件難以自我控制的事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任何執(zhí)政的官員在嘗到居于民上的甜頭后都是收不住腳愈陷愈深的,直至不能自拔為民所忌恨,重演歷史,國民黨也很快異化為一個新的特權階級背離了自己的初衷,最終走上覆亡的結局,愚弄民智者必為民所棄,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