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兵:威爾·艾弗萊克;
部別:陸戰5團H連;
血型:B;
生日:1931年6月·佛吉尼亞州
……
陸少郡手里翻動著一個金屬細鏈鎖掛著的“軍號牌”,這是從他們打了一整晚的對手那里剛剛得到的,同軍號牌相連垂在陸少郡手下的,是一把開啟罐頭的小刀和一個信奉上帝的耶穌十字架……
一陣無語沉思,同美軍對他一無所知相似,他現在還不了解對方的底細,但從昨晚交手的狀況來看——他已經掂出了對手的分量……
情況很糟糕,預想在夜間速戰速決一舉解決戰事的計劃現在已經破滅,美軍的頑抗讓他們等到了白天,而白天,對志愿軍來說定是極為被動不利時候……
……
天終于放亮,整個長津湖地區經過徹夜的激戰和混殺終因天亮的到來形勢趨于明朗:
經一夜惡戰,志愿軍東線兵團各部僅僅取得了分割合圍美軍的戰果,拉成一字長蛇陣的美陸戰一師和美步兵七師被截成了五段,各孤立的美軍部隊均進行了頑強抵抗,通過戰斗查明,整個長津湖地區被包圍住的美軍兵力約四個團近三萬人——比原來估計的數量多出一倍!志愿軍東線兵團第一晚的戰事全部打成了膠著狀態,各參與攻擊的志愿軍部隊均沒能大量殲敵,與當面美軍大多進入對峙狀態……
志愿軍雖在長津湖一線集結了約十萬兵力,但由于戰線拉得過于寬廣,加上側翼掩護和部署阻敵后方增援,用于進攻的出擊部隊竟然出現了數量多而局部兵力明顯不足的局面,裝備的掣肘也大大削弱了進攻部隊的火力,這場作戰同以往的最大不同是,志愿軍當下最大的敵人已經不是對手,而是這極端的嚴寒和冰冷——即便是不出擊作戰,他們自身也已經在生死線上左右徘徊……
如果用簡單的數字對比51師和美陸一師的差異,以一百為上限,這場嚴寒使美軍的戰斗力不過下降至七十,而不吃不喝已達生命極限的51師其攻擊力量最多也就三十而已,拋卻美軍空中力量的絕對優勢,別說讓51師消滅掉被它死死圍住的那近兩個團美軍,就是從數量上吃掉對手區區一個營,他們也得豁出全部的兵力!
而且經過一夜的攻擊作戰,51團55團已經付出了巨大犧牲,讓陸少郡頭疼的是,因為后勤線的中斷,他的傷員一個也運不下去只能就地草草處理延續生命,致命的是,雖然他們攜帶了四倍于國內解放戰爭時期的彈藥基數,但僅僅一晚上的損耗還是讓他的部隊不得不在彈藥使用上謹慎入微——再這么打下去,用不了幾天他們就會變得一窮二白……
尤其是集中裝備國民黨美械裝備的55團,那些自動火器使得他們的火力攻擊密度在志愿軍各部里絕對稱得上最為兇狠,熟悉的槍械聲也一度讓驚恐的美軍判斷55團的方向就是中國軍隊的攻擊主力,但自動化兵器消耗彈藥的速度馬上讓55團陷入上下難堪的境地——如果不想一場戰斗就“槍盡彈絕”,他們不得不重新計算分配火力……
形勢對攻擊一方的中國軍隊和被圍一方的美國軍隊同樣嚴峻,但美國人很快化解了自己當前的不利處境,完全被鋼鐵包裹起來的美陸戰第一師這支王牌勁旅老練且極其頑強,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他們迅速應變將200輛坦克在幾個被圍地點構成環形防御圈頑強支撐,機械化部隊集中火力橫掃潮水般進攻的志愿軍部隊使他們支撐到了白天。
美軍工兵迅速開辟臨時機場或空投場,運輸機甚至直升機及時后運撤走了傷員,利用志愿軍拂曉前退兵的戰斗間歇,通過空投補給,美軍很快補充力量盡可能恢復作戰力——當白天到臨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向夜晚的志愿軍攻擊部隊發動猛烈反撲!
而這種反撲也是一開始陸少郡最為擔心的:戰事久拖不決,對他51師攻擊部隊只能有弊無利,通過昨晚的徹夜作戰,51師參謀部已經迅速制定出一套新的攻擊方案,現在,陸少郡所要做的就是在白天調動部隊完成重新部署——待到晚上再度發起新一輪的兇猛攻擊!
但他也沒了時間,天剛剛放亮,美軍的猛烈反撲已經打響……
也許是有恃無恐,也許是低估了中國軍隊的力量,美軍的反撲并無突圍撤退的跡象,相反,它看來更像是一場四面開花式的戰術報復,美軍利用空中集結的戰機和地面強大的炮火,不容對手有喘息的時間頻頻發難……
美軍快速打反擊的動作幾乎讓剛后撤下的志愿軍措手不及,沒人意料到被攻擊了一夜的美國人竟然還可以有足夠的力量和膽量發起****,幾乎沒有停頓和休整,建制已經打得殘缺不全的志愿軍各部馬上轉入防守——守住發起攻擊時的出發陣地,力求將美軍繼續封堵在包圍圈里……
白天是美軍發揮己方重裝火力的最好時機,天上偵察機、火力校正機、信號聯絡機和戰斗機轟炸機嗡嗡不斷,地上各種牽引榴彈炮、直射加農炮還有坦克炮的轟射接連不斷,如果抗戰時期日軍的火力可以稱得上強大,解放時期國民黨軍的火力堪稱密集,那到了朝鮮戰場上,志愿軍算是領略了西方國家武器至上真正的“火海戰術”——鋪天蓋地的航彈和炮火,空地一體的全方位打擊,那簡直是彈雨的瓢潑,鋼鐵的傾瀉……
整整一個白晝,51師陣地上火海連天爆炸聲處處震耳欲聾,陸少郡來不及再次調動部隊,只得臨機下令51團55團原地堅守——某種程度上說,現在他們被美軍給拖住了,這回輪到他們堅持,堅持到夜幕的再次降臨……
既定戰術在敵方火力打擊下難以實施的陸少郡心急如焚,師指揮部附近不時落下來幾枚航空炸彈,激起的氣浪幾度要掀掉51師的簡陋指揮所,陸少郡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起遠處美軍的動向,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美軍突圍,從來只有他的部隊從敵軍的銅墻鐵壁里突破重圍,還沒有哪支部隊能逃脫他們的手掌心,可現在,他愈發擔心最壞局面的發生:打狼不成被狼咬,尤其是自己現在兵力乏憊防線單薄,還有那不得不時時顧慮的無望后勤……
參謀長祁文良掃視遍整個戰場,奇怪地放下望遠鏡,
“師長,不對呀,美軍這架勢不像是要突圍,他們倒像是在向我們進攻!”
陸少郡認同的點點頭,
“也許是他們已經窺到了我們的軟肋,也許是眼下他們太相信自己的實力,我倒情愿他們是后者。突圍也好,反擊也罷,不管怎么樣,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通知51團55團,決不能讓美軍突破我們現有的戰線!失去的陣地不論多大代價都要奪回來!就是打到剩下最后一個人,也要務必給我熬到晚上!”
陸少郡現在只有面色凝重,下命令的時候,他依然在端視著美軍的攻擊特點,試圖找出任何有用的疏漏和破綻……
參謀長馬上去傳達命令,而形勢的確十分危險,51團55團兵力折損嚴重,他們已經在自覺壓縮編制以確保基本作戰單位的滿員……
28日的白天,整個長津湖地區的志愿軍部隊經受了最為嚴峻的考驗,但凡以后在朝鮮戰場上出現的種種極端慘烈戰況,在這天均能不難找到身影:
原本積雪覆蓋的雪白山頭被炙熱的高溫烈焰融化掉露出了山石的巖灰,那些曾有茂密松林生長的地段因為美軍的狂轟濫炸而變得光禿禿一片只留下燃火的彈坑和攔腰斬斷冒煙的樹樁;在關鍵的方位,美軍使用高劑量的航彈和大口徑炮火反復地犁來回地炸,凍得結出冰晶的石頭因為外部燃燒彈的猛然烘烤竟出現石體爆裂的情況,被烤化的雪水使51師的戰壕突然泥濘不堪,冷風一吹泥水而又瞬間結冰凍結,以致許多來不及脫離泥水的士兵被死死固在了戰壕里不能動彈……
51師51團防衛方向——以海拔標明的1522高地,經例行的火海覆蓋后,美軍認定那里“已沒有任何可能存活的生命跡象”后這才出動步兵搶占這處對雙方都至關重要的據點,當他們終于爬上去的時候,不料原本死寂的志愿軍陣地里又突然殺出一片中國官兵……
于是再度反復的地毯式轟炸、高烈度的超飽和轟炸,美軍再度沖擊,志愿軍再度反擊……
來回的沖擊反擊中,山巖被炸得粉碎,美軍的進攻一次次被擊退化解,隨著山高的削低,51師各營連級守軍官兵也傷亡慘重,以致許多相鄰的部隊不得不戰地整合再度縮編……
原本兵力雄厚的兩個主力攻擊團,一再戰場縮編直至縮編為普通步兵團繼續作戰……
就在51師兩支進攻部隊陷于美軍的瘋狂反撲眼看不能實施戰術調動時,28日下午傍晚時分,已經冰冷到底的長津湖突然寒風靜止,不久紛紛揚揚的大雪再度彌漫在天地間覆蓋住了所有激戰正酣廝殺難解難分的戰場……
天氣極為不利,但也算天賜良機,已經在寒冷中習慣麻木的志愿軍官兵在大雪中只能再次麻木,但云層和密密麻麻的雪花驅走了美軍的戰機使天上恢復了平靜,大幅驟降的溫度也凍住了美軍的攻勢,在持續了一整天的最頑強進攻后,美國人此時也終于意識到了他們犯下的一個致命失誤:白天付出了大量死傷的他們依然沒有擊碎中國人的防線,中國軍隊依然保持著嚴密的圍攏態勢,陸戰一師的官兵們沒有完成既定的作戰任務,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們再次進入了黑夜……
而黑夜,必定又是中國人的黑夜……
……
也許雙方各自窺探到了對方的動機,在傍晚時分普降大雪至深夜的很長時間內整個戰場一片出奇的靜謐,這種靜謐來的可怕而且讓人焦急,但誰都知道,靜謐之后又會是什么……
51師師長陸少郡押出了他全部的家當的和底牌,警衛營加強到51團,先前由騎兵營改編的突擊營補充到55團,連師部的指揮官也拿起了槍支分臨一線——全力以赴,全師官兵準備殊死一搏……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可以再等了……
因為美軍飛機白天的轟炸和后勤的脆弱,他們這些前線的部隊已經得不到后面數萬預備部隊的支援和物資補充,現在,他們要么主動撤出戰場,要么速戰速決,從美國人手里奪取給養……
51團和55團已運動到各自位置準備聯合進攻,他們的任務是從美軍防線里撕開一道口子,只要徹底攪亂美國人的陣腳撕碎美軍的抵抗,他們的進攻目的就可完成!
前車之鑒,前晚戰事的艱難所有官兵已十分清楚,51師此次也準備破釜沉舟全力一擊,為此,在發起進攻前,陸少郡專門召來那兩員隨他南征北戰的得力干將,靜謐的雪夜里,只有雪花唰唰落地的飄落聲,微弱的光線下,已經打得渾身破爛滿臉煙黑的兩位團長在陸少郡面前挺身而立——那看來更像是最后的訣別……
陸少郡一一掃視過他們,坦開問到,
“很困難嗎?!”
鐘燦麟和禇翰卿相互看一下,幾乎同時默默點頭,
“是的,師長,很困難——”
陸少郡微微頷首認可,頓了頓,他再次問到,
“還敢打嗎?!”
兩位團長聽此立馬挺直身桿,
“敢!師長下命令吧!”
陸少郡轉身看看天地間繼續紛紛揚揚的大雪,
“我很高興你們能對我坦然實說,我知道是很困難,我對不起你們,是我把你們帶到了這個生死未卜的地方——”
這似乎不是一個師長在此時應該說的話,鐘燦麟禇翰卿面面相覷,他們知道自己的師長在說什么,于是靜立無語。陸少郡獨自痛苦地閉上眼睛,因憂慮已幾天幾夜一直不曾睡眠的他忍住此時繼續的饑寒,暢嘆一口氣,他毅然回身,眼光射出兇狠和堅定,看著兩位部下,
“記著,進攻!今晚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后退!就是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個人我也要聽見最后一個人的槍響!今天就是全部戰死在這里,我也要砸爛美國人的鋼鐵干掉這些美國佬扒下他們的皮!我們是中國的軍隊!軍人可以倒下,但我們決不能喪失自己的氣勢輸掉我們民族的尊嚴!你們明白嗎?!”
“是!師長!進攻!決不后退的進攻!”
兩團長重申,莊鄭敬禮……
……
進攻并沒有在夜幕降臨就馬上發起,此時的美軍也繃緊著神經一直在高度戒備,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看著不時升起照明彈下空曠的視野,聽著萬籟俱寂的安靜:也許,已被打垮的中國人今晚不會再來了,或許他們已經知難而退退出了這里……
深夜時分,四面的志愿軍部隊再次圍攏了過來,但這次,攻擊命令下達后,很多戰士再沒能動起來——嚴寒下過長時間的暴露,已使他們被生生凍僵在了戰壕里,即便凍僵,那些士兵至死還保持著準備進攻的出擊姿勢……
在極度饑餓、被凍得神智不清的情況下,所有活著的官兵毅然端槍發起新一輪的兇狠攻擊,攻擊潮水的后面,是那些拖著凍壞的雙腿在雪地里忿然爬行參與繼續進攻的士兵……
這已經是打瘋瘋到決死的進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