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玉知道沒有應允他是絕不會自己離開的,心疼不過,當天晚上她終于偷偷跑到陸玉興那里,把自己一頭埋進書房的陸玉興近兩天來只知感傷,他并不知道陸少郡已經回來并且現在就跪在風雨里等待發落……
溫若玉跑進陸玉興的書房直接跪地哀求,
“叔叔,若玉求求你去救救他吧!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一夜之間頭發盡然半數花白的陸玉興驚詫不已,終于得知陸少郡母親在如此懲罰陸少郡后心里疼惜不已,于是強支著站起來,在溫若玉攙扶下搖搖晃晃走出去,
“這不是他的錯!為什么要這么怪他!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難道還要讓我再失去我的侄子嗎?!先祖先宗知道我們這樣殘虐他們并無過錯的子孫后人,要我如何擔待得起啊……”
淋著雨來到山下的時候,陸少郡已經在禁不住瑟瑟發抖,渾身沒一處干地的他雨水都是從頭發上直順淌著流下來,見陸玉興在風雨中趕來,精神恍惚的他發抖著說,
“叔叔,我錯了……是我害了堂兄……是我該死……”
陸玉興正要心疼地拉他起身,悲痛交加已經把自己熬得心力憔悴也熬得虛弱不堪的陸少郡終于一頭栽了下去……
……
等他醒來的時候,溫若玉正在床沿精心服侍著他,見陸少郡終于醒過來,她當即松下一口氣,
“少郡,你醒了!你知道嗎,你已經昏睡了三天……”
陸少郡凄凄看著她,靜默無語。{本書首發站}(《奇》biqi.me《文》網)
溫若玉知道他在想什么,遂開導到,
“人死不能復生,少郡你這是何苦呢?!母親不怪你,叔叔叔母也不怪你,現在就你在自己責難自己了,你心胸向來坦闊,一直能容得下那么多事情,難道現在就不能放過自己嗎?你沒有錯!”
陸少郡終于開口,
“人死是不能復生,可我多想一死了之,其實,在我手上死了何止我大哥一人,那么多,多的千千萬萬陣亡的兄弟,戰場上我不能去計較他們的生死,可下了戰場我不能再狠心無情。我不知道,離開軍隊,脫去這一身軍裝后解甲歸田,我如何能做到輕松,我如何面對那何止千千萬萬的責難。每一場戰爭帶來的死傷和犧牲,終究要有人來負責,為了讓接下來的人再沒有負擔,像當初我那么放開手腳,我必須帶走一切的責任,把戰功和榮耀給他們留下……”
溫若玉不知道他已經想到了這個層次,怕他說下去繼續胡思亂想,遂用手堵住他的嘴,
“你別再說了……你想過沒有,你一走了之,我怎么辦?我們等了十多年才等了今天,你就真的這么人心不管不顧我了嗎?還有詩祺,大哥生前交代過要你好好帶他撫育成人的。君子事來而始現,事去而心隨空,你只考慮死去的人帶來的責難,你怎么就不為更多活著的人好好想想呢?畢竟那些所有陣亡的和活下來的官兵都希望他們的師長好好活下去……”
溫公生前早就看出他這個學生才華四溢睿智難敵并且不乏桀驁不馴敢說敢干,但越發是這樣的人越能捅出人意想不到天大的簍子,誰也不會預知他下一步會做出什么,也包括對他自己,所以,必須有人在他身邊時刻提醒著他輔佐著他,收住他可能悍狂的鋒芒,安撫他或有難免的失意,溫公相信他的孫女能做到這一點,而事實上,她也做到了……
陸少郡若有所悟,在溫若玉的開導下,他終于疏通了深處那個只獨屬于自己的心結,自己該去怎么解開它……
……
這天,他從外面回來,恰巧碰見蘇琳和溫若玉在一起,可以明顯看出的是,蘇琳哭過而且雙眼哭的像桃子一樣,于是問,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嗎?”
蘇琳擦擦眼淚,
“長輩們正在祀堂里商議云川的事情,云川好像不好蓋棺定論,少郡,你能不能去幫幫他……”
陸少郡當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蓋棺定論,難免要辨明功過是非和身份的問題,要知道,家畢竟是國這個大氣候下的一份子。
陸少郡轉向蘇琳,
“嫂子,大哥有什么東西留下嗎?這件事我會全力去做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冤沒了他!”
蘇琳當即點點頭,
“有!你跟我去拿……”
……
祀堂里,長輩們還在討論,總之,有人認為,陸云川抗戰有功理應立下光宗耀祖的牌位,而有人則擔心現在中國已經是**的天下,如此供奉起國民黨軍官的牌位難免把自己攪進大家向來避諱的政治之擾里……
正說著,門一下打開,陸少郡跪著,一步步跪進來,雙手高高舉著一把刀刃上滿是豁口的日軍少將軍刀,所有人停止商議,看著這把仍不失寒光殺氣的軍刀。
陸少郡跪到跟前,
“各位長輩請看,這就是憑證,我大哥生前跟日軍拼死殺敵作戰幾歷生死,不是九死一生不是不顧身家性命這刀上怎么能砍出這么多刀豁嗎?!我求長輩們給我大哥一個名分,他生前一再為難,死后我不能讓他再受冤屈!不然,我還有何資格再做他的兄弟!”
“可是,他終究是國民黨的人啊!”旁邊的陸玉興搖搖頭。
“可他首先是我中華民族的人!這是一把日本戰刀,它本不配進這先祖的祀堂,但我有屬于中國的東西以證我大哥的戰功!”
說完,放下戰刀,隨身拿出一個口袋,打開來,里面盡是國民政府頒授的勛章,三等、四等云麾勛章,忠勇勛章,寶鼎勛章,青天白日勛章,美國自由勛章……
這些全都是抗戰和遠征緬甸時獲頒的獎章,因為陸云川不習慣于將戰功勛章佩戴在身上引人側目,他索性全部交給了蘇琳,沒想會有今日這等的用處……
“國民黨的人也是中國人!將來如若引出任何問題,我陸少郡一人承擔!我擔得起!”陸少郡懇求道。
在他的力證和極力堅持下,事情總算也終于得以妥善解決……
……
陸云川蓋棺定論,所有的事情已然結束,而接下來蘇琳的問題又讓陸玉興和陸云川的母親頭疼不已,他們并不是封建固執的人,自己的孩子已去,可蘇琳畢竟還是年輕,他們不忍心讓她在這里一輩子耽擱下去……
然而蘇琳的態度讓兩人不好開口的難處更為無可奈何她堅持留在這里。
她說家中父母已經有兄長在細心照顧,況且此生她所有的情意已全部托付給了陸云川,她不會也不可能再把自己的感情交給別人,她答應過陸云川,會把陸詩祺撫養長大……
于是便也留了下來……
……
一個要留,一個卻堅持要走,陸少郡覺得自己必須離開家鄉,縱然沒有誰去責怪他,縱然所有人以他為豪為傲,但一時里他尚難以釋開心里的疚責就像他說的,不止陸云川一人帶來的疚責,而是千千萬萬……
而千千萬萬隱忍在心里的疚責,注定有一天會摧殘他自己的身心……
況且,他的51師當下可能還在繼續作戰死傷,前方戰事未休,他這個一師之長不可能安心一直待在后方……
房間里,陸少郡跪地請辭這段時間,他幾乎已經把一生所有的下跪全部跪完并且完全透支掉。
母親看著他,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帶著不舍和心疼,
“少郡,別怪母親,為了讓所有人原諒你的過失,我必須那么做……”
陸少郡抬起頭,
“我不怪母親,我知道母親是為我好。我要走了,我不在身邊,母親要照顧好自己,戰爭結束,我就把陸子飛給您送回來,讓他在身邊服侍您……”
母親隱隱聽出一些味道,
“少郡,你是我的兒子,我也要你回來,這里才是你的家……”
陸少郡默默起身,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慰藉母親,
“我會回來的……”
……
山下,陸少郡駐足轉身,對身邊的溫若玉說,
“別送了,回去吧……”
然后是兩人的無語凝視,凝視中,千言萬語默默交流……
不知過了多久,陸少郡移開凝視的眼光,毅然走開。
“少郡,你真的會回來嗎?”溫若玉在后面開口問道,現在,她只求一句能得以寬慰的話讓她在希望中繼續等……
陸少郡停下,看著側后茂密的梅花樹,默默點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