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師的****最終化解掉兵團的正面危機,與此同時,志願軍在局部發起的戰術反擊終於逐步遏制住了聯合國部隊咄咄逼人的進犯態勢……
此次****作戰,除先前受損的53團在二線位置保存下來,51團和55團精銳幾乎戰損殆盡,逆挽狂瀾的被動形勢註定了他們場上的慘烈,一些連隊整建制整建制打光竟也成爲不足爲奇的事情,參謀長的殉身沙場無疑又添一筆巨痛,多少讓陸少郡些許慶幸的是,他麾下三支主力團的團級軍官經過此番戰火洗禮大多幸存了下來——他們在今後的重整51師中被寄予厚望……
1951年6月10日,打得最爲艱難的第五次戰役以美軍在全線停止進攻宣告結束。
是役,中朝軍隊不僅未能實現“殲敵重兵集團”的預定目標,反倒陷入美軍磁性吸引的戰術圈套,戰場上敵我攻防轉換交替進行,乃至戰役後期聯合國軍佔據主動向中國軍隊頻頻施壓……
第五次戰役,技術裝備和後勤供應的致命不足扼住了戰場形勢的發展,志願軍部隊攻勢猶如海潮,來時洶涌,去時直落,中朝軍隊最終失守三八線,退到了比戰役發起位置更以北的不利位置。
逐漸取回戰場信心的聯合國軍此時也在越來越大的前進阻力中繼續陷入兩難:戰爭是繼續還是適可而止?
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縱然李奇微信誓旦旦認爲美國軍隊絕對具備重新打回鴨綠江的實力,但美利堅政府當下的處境顯然不妙,戰爭前景的渺茫讓聯合國軍隊看不到任何徹底勝利的希望,英法等國開始竭力阻止戰爭的擴大,並明確表示出不再向這個遠東地區增派一兵一卒,“朝鮮現有兵力打光後不再予以補充”,要緊的是,遠東朝鮮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戰爭泥潭,它已經牢牢陷住了美國三分之一陸軍、五分之一空軍、二分之一的海軍力量,戰爭給美國民衆帶來的越來越多的死傷堪比日益沉重的軍費負擔更讓華盛頓頭痛不已,驚人的物資消耗,飛速增長的軍費開支,不斷攀升的人員損失,加之國際開始涌現的停戰運動,美國政府已經在重新審思這場投入巨大的戰爭自己利益所在:美國人是否值得爲統一朝鮮而繼續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長期陷在朝鮮戰場是否中了蘇聯人的詭計?同中國的持續交惡是否會把自己置於亞洲的對立面進而成爲亞洲諸國的死敵……
這場持續數月的高強度戰爭同樣拖住了國內本已負擔沉重的中國,相比於美國僅僅動用國庫資金並未嚴重波及經濟發展就維持住了遠東地區的軍費開支,中國已經在傾全國之力動員整個國家的力量來支援朝鮮戰事,即便舉國進入戰時經濟體制,巨大的戰爭消耗仍讓這個沒有建設基底的國家略顯吃力,技術裝備的相形見絀已經在嚴重左右著前方戰事的規模和尺度,甚至普通到每一支槍每一發子彈,國內民衆也要節衣縮食從蘇聯兌換而來——前線部隊消耗的每一批彈藥,也都要以農礦欠債的捆綁償還方式向蘇聯借貸購買……
經濟的重負和兵員的損耗在考驗著這個一再經受磨難的民族,經歷剛剛結束五次戰役,中國對美國這個世界頭號工業強國裝備的現代化軍隊有了重新的評估和認識,一如美國人把先前並未放在眼裡的中國軍隊視作“一個強大對手”,中國方面也越來越認識到,想在短期內取得戰爭勝利將美軍一舉擊敗已成爲一個不切實際的目標——至少那是一個在眼下力所難及的目標……
戰爭進行了一年多,戰端從三八線打開,幾經南北推移,戰線每一次推過這條北緯線,幾乎都意味著推掉了十數萬的官兵,戰事越打越激烈,勝負卻仍難見分曉,當敵對雙方在戰場上僵持不下或者都不願再繼續拼耗更多的財力和生命、轉而想把戰爭控制在局部以免無限制升級導致雙雙得不償失時候,此時的戰爭催生出了另一種解決爭端的模式……
談判……
微妙的格局開始悄然改變……
反戰情緒的蔓延也把美國推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既然戰爭已經打不下去,“現在的問題是考慮如何結束戰爭,美國需要從這個戰場中解脫出來。”
即便並不情願就此結束戰爭,但爲向世界“表達美國政府和平的意向”,美國還是不得不主動叩開了停戰談判的大門……
兩個因爲意識形態不同而互相敵對仇視的國家,幾經周折,現在終於能夠面對面坐了下來,但,從戰場上的刀兵相見到談判桌的會面,其艱難的過程似乎也註定了接下來的談判道路必將佈滿荊棘坎坷……
談判首先位於中朝軍隊控制的開城在一種充滿敵視的氛圍下進行,隨後地點移至軍事分界線上的板門店……
美方沒有誠意甚至蠻橫的索要方式和中朝方面準備長期作戰多層因素的結果,談判數度陷入僵局,當討價還價遭遇互不退讓,此時矛盾的解決方式只能迴歸武力——於是重心轉移,雙方在戰場上再次大打出手……
原本意在停戰的談判於是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爲了爭取更有利的籌碼能夠在談判桌上向對方施壓也爲了儘早結束戰爭,雙方反而要爲了停戰而繼續廝殺……
談談打打,戰罷再談,雙方又都不願關閉這扇難得的對話之門,間或舉行的談判夾雜在紛飛的戰火裡,武裝對峙線幾乎每天都在推移變動……
誰也不知道,這樣打下去,這場旨在實現停戰的談判還能“談”出多久……
……
在第五戰役裡損傷嚴重的51師奉命退出了交戰區域,部隊遭受的巨大創傷也似乎同時重創了師長陸少郡的身體,本已透支的心力讓他在病榻上更顯憔悴……
此時,一場決定51師朝鮮去留的商榷在悄下進行,和他們同批入朝的部隊已經在開始陸續調防回國,隨著又一批輪戰部隊的替換入朝,數十萬軍隊編制裡的任何一支部隊都會顯得無足輕重起來,51師將何去何從呢?
等待的命令很快批示下來:他們有必要繼續駐留朝鮮。
沒有說明的是,隨著先期入朝經受淬鍊的老部隊離去,作爲一支接下擔任戰場救火任務的部隊,51師的留下有著另外一層並未告知的含義:一旦出現危局,他們將去撲滅危局……
眼下,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可以不必頂上前線,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隱蔽屯備後方,補充兵員,恢復元氣……
……
譁!門一下推開,一羣新兵紛紛把頭扭過來,他們剛剛來自國內,懵懂的眼光好奇地打量著來人……
這是一處兵站,或許是考慮到51師自身的需要,這支部隊補充新兵可以挑選而非分配……
現在,新兵們好奇的不是跟前站立的兵站幹事,而是他身邊那個一臉嫩相看去比自己還要年輕幾分的軍人,此時,幹事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大家就要去的部隊,這支部隊那可是一等一的——”
“張幹事——”來人毫不客氣打斷正興致盎然的幹事,之後轉身面向那些可能即將成爲51師一部分的士兵,
“大家叫我三連長就可以了,此行我是奉師長命令前來帶兵的。”
自稱連長的軍人自始至終語氣平穩神色安定,耳目全新的感覺滲襲肺腑,這種沉穩也讓人不覺懷疑起眼前他的實際年齡和職務來,於是底下有了竊竊私語……
幹事剛要斥責新兵不守紀律的舉動,連長再次制止,
“怎麼?大家還有什麼疑問的麼?”
於是安靜,但終於一個新兵鼓起勇氣,一口濃郁的四川口音,
“你說你是連長,可看起來你也沒比我們大多少,你,你真是連長嗎?”
這種帶有質疑和冒犯味道的話一下噎住了隨行的兵站幹事,幾乎是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但他一時竟也驚訝的無言以對,只好看看“三連長”。
連長不慌不忙,一定程度上,他喜歡今後自己的部下如此對他坦言而無忌憚,
“想知道爲什麼嗎?”
他走進新兵羣裡,走到剛纔發問的士兵跟前,平和的眼光端視著對方,
“那好,讓我告訴你們,是的,其實我是不比你們大多少。就在幾個月前,我跟你們一樣在國內是個連新兵也算不上的青年,就在前不久,我也只是一個初上戰場的士兵,想知道爲什麼這麼短時間我就做到了連長嗎?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上一仗,我們的連長和差不多全連的兄弟全都戰死在了戰場上,只是因爲我活了下來,這個連長職務就這麼的扛到了我肩上,就是這樣,你們明白了嗎?”
安靜變成了鴉雀無聲,氣氛一下凝固起來,每個人彷彿都嗅到了戰場上瀰漫開的硝煙味,一些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臉色驟變……
連長頓然提高了聲調,
“現在我想說的是,我不會強求你們任何人進入我的部隊,但我這裡先要申明,如果有人想著建功立業還有升官發財纔來這裡的話,如果你還不想死,那最好遠離我們的部隊……”
他的話讓一旁的幹事冒出了冷汗,也讓在場的人頭腦慢慢冷靜了下來:誠然,他們帶著高漲的熱情從國內來到這裡,但任何情況下永遠不能排除有人帶著功利目的走上戰場——這種人帶來的危險堪比敵軍……
“今天,我只要不怕死的人,誰願意跟我走?!”連長最後說。
“連長,我跟你走!”剛剛發問的年輕新兵目光堅定。
“連長,我跟你走!”
“連長,我也跟你走!”……
無動聲色的連長此時一臉平靜——這是他們重整51師的第一步……
……
大病一場的陸少郡終於逐漸恢復過來——他決心儘快煥發出部隊的生命力……
好在副師長楊耀駿將部隊代理的虎虎生威,一直在參謀部協助祁文良的原副參謀邱傑現在全面接手了參謀長的工作,新任參謀長繼往開來,其縝密果敢的行事作風將51師的參謀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陸少郡對這個智勇雙全的參謀搭檔百無挑剔,甚是滿意……
例行的師部會議,一行人等聚攏成一圈,大家席地而坐,坐在了這屬於朝鮮的土地上。
陸少郡直接切入話題,
“戰爭已打了近一年,我們還要在這裡打下去,我想知道,你們怎麼看這場戰爭呢?”
一陣沉默,隨後51團副團長接口說道,
“師長,軍人的本職是征戰疆場服從命令,師長讓我們打到哪兒,我們就打到哪兒,直打到戰爭結束美國人不敢打的那天!”
陸少郡搖搖頭,
“做到服從很容易,但我要的是我們真實的想法,坦白說,我們出兵的口號是‘保家衛國’,宣傳上也用了‘共產主義的兄弟情誼’,現在國內情緒高漲,前線的犧牲也能成爲表率和事蹟讓後方民衆更熱血沸騰,然而這都是虛的——我們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這是一個深邃的問題,副師長和參謀長心照不宣,默而不語……
55團參謀長周常山擡頭回答,
“古人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僅這一個理由,美國人就不能靠近中國的邊疆地帶,抵抗侵略不假,拒敵國外防患未然也是真,從這方面講,這場戰爭我們必須得打!”
一圈的指揮官們不禁點點頭,陸少郡欣然,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周參謀長的分析可謂一針見血,士不懼死,其易;將勇而有謀,可貴,如若我們部隊人人都能如此,我還能有什麼所擔心的呢?中國歷史上明朝就曾出兵朝鮮援其抗擊倭寇,比照過往,我們今天就不難理解有些事情了……”
說到這裡,他嘆出一口氣,
“其實,先前我曾一直擔心,久戰易生疲,一支疲憊的厭戰之師纔會是我們自身最大的隱患,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戰爭打一年不算長,十年也不爲久,美國人眼下打得起,但長久託下去他們未必熬得住,戰事還不至於很快結束,我們仍需秣馬厲兵——準備隨時頂上去……”
他們依然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