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儀剛浸入水中的時候便吸了一口水,頓時眩暈得意志模糊。她在水中無力地掙扎著,試圖浮上去,卻被死死壓住,又被迫吸了幾口水。
身子越來越鈍重,無力的她開始緩緩往下沉。
就要死了麼?
被冰冷的湖水包圍著,就在眼前即將陷入一片黑暗之時,有人伸手抱住了她。那身體非常高大,將桑儀緊緊擁入懷中,再帶著她向上浮。
那傳自對方緊貼的溫暖,讓桑儀生出了最後一絲力氣,她拼命抓住他,露出一絲微笑,然後徹底陷入昏迷。
“嘩啦!”
水聲響起,男人抱著桑儀的身體浮出水面。這時王府的下人們紛紛趕來,就連居所離得近的幾位妾侍們也到了,其中地位最高的……赫然是蘭妃!
她一眼便看見那名自己使派大漢慘狀,又驚又氣。再看到有人抱著一女子溼漉漉地站在翠塘邊,頓時厲聲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敬王府行兇!”
隨著一盞盞燈籠的亮起,那男子冷漠而低沉的聲音傳來:“是本王。”
那一瞬間,敬王陸沉逍的面容無比清晰地出現在衆人前面。
所有人哆嗦著當場一跪,齊聲道:“恭迎王爺回府!”而自那翠塘一路跪著蔓延開的奴僕們,一望之下,黑壓壓一片,氣勢驚人,撼人心魄。
當桑儀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牀上。
她略帶茫然地撐起身子,環顧四周。名貴的紫柚木立櫃,繁麗的陳設瓷器,細節上的複雜雕工,大得驚人的空間……唯一稍顯樸素的,便是插在一個細頸花瓶中的白花,因開得並不絢爛,反而帶著淡淡的素雅。
她怎麼在這裡?
對了!她回想起自己昨晚被推下水,之後又被人救了。
是誰救了她?
這時一個丫鬟端著碗進來,見桑儀坐起身子,頓時驚喜地叫出聲:“主子,你終於醒了。”
盈竹?
“這……這是哪兒?”
“王爺的寂耀殿。”
王爺?
桑儀眉心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
“主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盈竹露出欣喜笑容,然後把碗放到桌上,“奴婢去叫棠溪姐姐,她知道得比奴婢清楚。”
小丫鬟跑得飛快,沒多久,棠溪的身影便出現在桑儀眼前。
讓盈竹去外面守著,棠溪端起桌上的碗,走到牀邊,“主子,您先把安神湯喝了。”
“等等,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棠溪搖搖頭,“主子先把藥喝了吧,不然王爺會責怪奴婢的。”
“他回來了?”
“昨晚回來的。”
愕然之下,桑儀快速喝完藥,等待棠溪開口。
“當時天色已晚,主子您還沒回來。奴婢正在遲疑要不要去顏妃那兒,誰知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聽到那慘叫後,棠溪便迅速循聲趕了過去。
她比大部分人到的都要早,眼力也遠比一般人好,因此在第一時間認清了抱著自家主子的那位——正是敬王陸沉逍。
心裡一驚的同時,她隱在暗處靜待事態發展。
“真是王爺?他怎麼提前回來了?”桑儀喃喃道。到現在,她還能回憶起溺水後那唯一的緊擁。非常非常溫暖。
“是,誰都沒有想到王爺會在這時候回來。”
大半夜的,獨自一人回府,悄無聲息出現,溼漉漉地抱著夏桑儀。
“然後呢?”
棠溪回憶起當時蘭妃愕然驚懼的表情,還有一干奴僕們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情景,在幾十盞燈籠與靜謐黑夜相交下,王爺散發出的冷意非常驚人。
他沒有叫他們起身,而是抱著桑儀急匆匆往自己的寂耀殿去。低沉語氣也掩飾不住他內心的焦急,“大夫呢?快去叫大夫!”
就這樣,跪了一地的下人侍妾們包括蘭妃,便眼睜睜看著王爺拋下他們而去,一直跪到天亮。
“後來呢?”
“後來,王爺一路抱著主子到了寂耀殿,很快大夫趕到進行診治,折騰半晌之後,宣佈您沒事了,只要按時喝安神湯,多多休息即可。”
棠溪一邊說,一邊回憶當時的情景。
救助過程中,王爺掩飾不住焦急,神色沉得可怕。直到大夫宣佈主子安然無恙,他才明顯長舒了一口氣。
事實上不止王爺,在場的所有下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爲王爺之前的神色實在太過陰沉,他們生怕這位夏主子要是有事,氣極的王爺會做出何等反應。
“確認您無恙後,王爺驅走了其他下人,而他便留在這殿中陪著主子,直到天亮。”
“……爲什麼?”
棠溪有些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他爲什麼會那麼焦急?又陪了自己一整夜。”
棠溪理所當然回答:“這自然是王爺在乎主子。”
可是……在她以爲,陸沉逍不過是爲了利用她,哪是真心擔心她來著?她是死是活,不過是多一枚少一枚棋子的區別罷了。
“他真的在乎?”
“是啊。”棠溪實心實意道,只要是當時在場的人,沒有誰會懷疑這個結論。
“主子?”
“啊?”桑儀回過神,勉強笑了笑。“你繼續說。”
棠溪點點頭。
從翠塘起,她便一直悄悄跟在王爺後面,因此見證了全過程。快天亮的時候,王爺從殿中出來,下令把桑儀的丫鬟叫到寂耀殿。
於是她快速回到居所,很快便有人來叫她和盈竹,之後兩人便順理成章到了這寂耀殿伺候。
叮囑兩人好好照顧桑儀,王爺便帶著侍衛離開了。
趁著他們還沒走遠,棠溪讓盈竹替自己打好掩護,自己則偷偷跟上了王爺的隊伍。在霧濛濛的天色中,一行人回到翠塘。
這時下人們已經跪了一整夜,見到王爺出現,不敢流露出絲毫的不滿。與平日寬宥下人的王爺相比,此刻的他神色太過漠然,漠然到冰冷無情的地步。
陸沉逍站在他們面前,語氣冷淡。
“什麼?王爺讓蘭妃去了靜心園?”
棠溪點頭。
靜心園在王府是個很特殊的存在,只有犯了錯誤的妾侍纔會被趕進去,裡面幾乎與世隔絕。而她們何時出來,則視犯錯情況嚴重而定。
“王爺說,蘭妃終生不得踏出靜心園。”
“當時很多下人拼命磕頭爲蘭妃求情,蘭妃的貼身丫鬟更是哭訴主子有多麼艱辛,爲王府付出了多少云云。”
“結果凡是爲蘭妃說話的,統統被拖下去杖責。王爺怒極之下,把那幾個貼身丫鬟一起趕到了靜心園,一輩子都不能出來。”
“蘭妃……說了什麼沒有?”
“有的。”
見凡是替蘭妃說話的都吃了苦頭,於是再也沒有人敢出聲。
而自從聽到王爺的處罰後,蘭妃面色灰敗無比,像是完全喪失了活著的力氣。她伏在地上,淚水無聲下滑,“王爺,望您念在過往的情分上,饒了這些丫鬟吧!妾身可以一人孤零零在靜心園思過,望您念她們年幼……”
“不用裝了。”陸沉逍語氣淡漠得可怕,“從頭到尾,本王都看得清清楚楚。對你,本王已無話可說。”
“馬上把她們帶去靜心園。”
得令後,王爺身邊的侍衛立即走上前。
那些跪在地上不肯走的丫鬟,被他們面無表情強行拖走,直到很遠,還能聽見那悲悽的叫喊聲。蘭妃雙膝打顫,卻狠狠揮開侍衛,“我自己會走。”
眼看昨日還高貴豔麗的她們遠去,剩下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解決完肇事者後,陸沉逍的目光投向翠塘邊。
那位推桑儀下水的大漢竟然還清醒著,只是意識已經模糊,四肢還在微微抽搐,口中反覆嘶啞地叫著什麼。
陸沉逍走過去,右手放在劍鞘上。
只聽一聲非常細微的輕響,一眨眼的功夫,大漢的雙眼與舌頭皆被剜去,這時陸沉逍冷漠的聲音響起:“拖到刑處,不要讓他死了。”
“刑處?”那個王府裡見不得光的地方?
棠溪點頭。她忍不住回憶起那驚鴻般的劍光,露出悠然神往神色。“王爺的劍……非常快!”無論是從力道、角度、時機,都是一道極美的線。
聽她語氣讚歎,桑儀頓時想起陸沉逍在蠻人營地救自己的揮劍,頓時笑笑:“是麼?你被他迷住了?”
棠溪一怔,趕緊低頭道:“主子,奴婢冒犯了。”她是奴婢,怎麼能流露出此等情緒。“奴婢只是身爲習武之人,本能地對那一劍著迷。”
桑儀笑著搖頭,“那是你們的世界,我反正不懂。”她頓了頓,又問:“那王爺就這樣處置蘭妃了?畢竟她可是記載在錄的王妃,就這麼隨隨便便被趕到靜心園……”
“主子你有所不知。”棠溪壓低了聲音:“王爺……已經擁有足夠的實力,不需要懼怕任何人了。漠北一役,蠻人被殺了個落花流水,只能舉族遷移到更遠的偏僻之地。我昭朝之史,從未有人能將蠻人趕到那麼遠的地方。王爺這次大勝,必將永久記載在史。”
“主子你之前待過漠北,知道那裡有多少大軍麼?”
“對外宣稱是二十萬,但我一直覺得不少地方有出入,一直沒敢問。”
“這一回,王爺第一次暴露了漠北的真實實力。漠北……竟有整整六十萬大軍。”
桑儀眉心一跳。
“六十萬?”
“沒錯。”
六十萬……而且自身流著皇室血脈。這已經足夠造反了啊!
“這些消息都是奴婢在一旁偷聽到的,主子聽聽就好,千萬不要深究。”
“我明白。”
“那,主子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桑儀想了想,決定問出最關鍵的問題:“王爺此時在何處?”
“王爺處置完蘭妃一干人,又回來看了看主子。當時主子還在睡,王爺便吩咐奴婢好好伺候主子,然後離開了。好像……去了顏妃的雲棲殿。”
棠溪才說完,微一凝神,立即低聲道:“好像是王爺回來了。”
咦?
那不是說,陸沉逍馬上就要進來了?
桑儀趕緊躺下,而棠溪則快步退後,靜靜垂手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