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以走了。”女子如此這般淡淡道, 下了逐客令。

“以後最好不要來找我。”

兩人離開時，見森風站在門口，桑儀忍不住問：“我需要把爹爹的墳墓移回去麼？”

“我會在祠堂名冊記錄他的歸處, 其他的由你決定?！?

“……你一直都在做這些事？”

“這是我們一脈的職責?！?

森風就這麼靜靜站著, 掛著那從來都是冷冷淡淡的表情。他一定是選擇了不付出感情、便也沒有愛痛這條路吧？

桑儀被陸沉逍牽著, 就這麼一步步看少年逐漸變小的身影, 最終模糊不清。

爹孃合葬在一處僻靜的山丘。

兩人到的時候, 只見附近稀稀落落散佈著不少墳塋，在蔓延的荒草中，點點綻放著小小白花。

桑儀徑直走向那座十年未見的墳塋, 拂去墓碑上面的塵土，逐漸露出淺淺的刻痕字樣。

她在面前跪下, 望著這座安靜的睡穴出神。

陸沉逍在一旁靜靜看著她, 那眼眸彷彿沉入多年以來的回憶。

從她無聲流著淚葬了爹孃後, 輾轉流離，百般艱辛, 種種嘆息、種種歡笑與慟哭、所有的一切匯聚到她眼中，最終蔓延成一片波瀾……

他沒有說話，而是退遠了些。

一個老婆婆路過，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不遠處的桑儀，再看看陸沉逍, 問：“她是你的娘子？”

“是的?！?

“爲什麼不陪她身邊呢？而是就這麼遠遠看著。”

陸沉逍一笑, 沒有回答。

“要麼你就是不在乎, 任她自生自滅, 要麼就是你很愛她, 給她最大的理解與寬容。小夥子，你是哪一種呢？”

……

見他笑笑不答, 老婆婆搖頭嘆著氣離開了。

寂靜的山丘，只剩下兩個人。

陸沉逍凝望著那個跪在墓前的身影，她低垂著頭，指尖在墓碑的刻痕上劃過。

他知道，由於爹孃的突然不管不顧，桑儀心中埋下了一個心結。這道傷痕不管他後來如何安撫，都無法癒合。也使得她多年以來，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或許，在聽到森風的解釋後，她終於能釋然。

而時間將幫助他，在兩人牽手的未來幾十年間，與他一同慢慢撫平她身上所有的傷痛。

從此以後，她終於能真正微笑起來。

又是一年遊玩節。

熙攘大街上，一個小孩在前搖搖晃晃努力奔跑，可惜步子不穩，幾步就要摔倒，不過每次跌倒後，他都不氣餒地爬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往前奔。

“嶽兒，新衣裳全弄髒了?！?

桑儀無奈從後面拉住他，小傢伙委屈地叫，“娘、孃親……”

“摔倒了你不疼麼？”

它還不能理解這麼複雜的問句，只是一個勁兒喚著孃親。

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唔，不怕疼是好事，等他長大一點，我就可以教他練劍了。”

“又是練劍，又是兵書……”桑儀嘀咕：“很奇怪耶，你明明不在軍營，爲什麼那些漠北的將領還時不時過來，見到我就嘿嘿一笑?！?

“呃，朋友還是會聚在一起喝酒的?！?

“那讓他們不要帶兵器來，每次都有一股血腥味。還有，嶽兒那麼小，他們幹嘛爭著教他劍術刀法兵法……要是小胳膊小腿折了，你說怎麼辦？”

“咳，我會讓他們收斂的?！?

“就不能讓嶽兒好好讀書，不碰兵器麼？”

“不行，”陸沉逍的語氣忽然堅決起來，“他長大了可是要保護他孃親的?！?

三人繼續在人羣中漫步，忽然不遠處有人悄悄對陸沉逍舉了幾個手勢，像是在傳遞消息。後者微一瞇眼，右手做了一個斬切的手勢。那人點頭，身影消失在人羣中。

過了會兒，桑儀皺眉道：“對了，昨日我幫了一個人，結果有人把仇記到了我身上。聽說那人是什麼人家的公子……不會有事吧？”

陸沉逍笑笑，“放心，沒事?！?

桑儀有些擔憂道：“現在和以前可不一樣了，你沒掌權，我有點害怕……”

陸沉逍失笑，揉揉她的腦袋，“你總是這樣，我說過沒事的。”

當然沒事了，他剛纔讓手下把那一家人好生處置了一番，大概……這輩子都緩不過氣找她的麻煩吧？

“真的？”

“嗯，他們很善良的，一定會原諒你。”隨便找了個藉口。陸沉逍臉不紅心不跳。

桑儀終於放下心來，轉而關注街上的熱鬧氛圍。

“天快黑了，聽說到時候會放煙花?！?

“好，陪你看?！?

陸嶽還是一個人，不肯讓爹孃抱，非要自己跌倒又爬起，繼續往前衝。爲配合它，兩人走路極慢，因此到最後，當有人在遠處大喊，“放煙花咯！”這時桑儀才赫然意識到，前面已經被人流擠得水泄不通，他們三人根本靠近不了放煙花的望星臺，只能在遠處看看。

她感覺手心被陸沉逍緊緊攥著，恍惚想起自己小時候與爹孃的遊玩。

那時聽說有京城來的戲班子表演，他們沒有銀子，又去得晚，最終只能站在遠遠的地方，遙遙望著戲臺上的唱唸做打。

她坐在爹爹肩上，眨眼笑著，而爹爹站得高看得遠，在一邊溫柔耐心爲孃親複述——唱到哪齣戲。

桑儀靜靜望著夜空，只聽一聲尖嘯，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紅色煙火！

無數人在拍手，興奮地指指點點。

而小傢伙抱著陸沉逍的腿，敲打著，陸沉逍不動聲色，任由它白費功夫。好半天，小傢伙發現孃親只顧著看煙花，都不理自己，頓時邁開小腿，試圖離開爹爹的掌控。

誰知陸沉逍腿一勾，再次把它拉回自己的領地。

如此反覆，當小傢伙發現自己好半天都在原地打轉後，扁扁嘴，就要哭出來。

這樣可不行，會被桑儀發現的。

陸沉逍一鬆開，小傢伙順利抓到孃親的腿。他破涕爲笑，左手拉住爹爹的右腿，右手拽住孃親的左腿，自己站在中間，十分滿意地笑了笑。

當煙花放盡，人羣開始散去，桑儀這才注意到綴滿星星的美麗夜空。那麼溫柔廣闊的夜空，無數永恆的星星彼此閃耀，璀璨迷人，壯觀動人。

她心裡一動，突然想起某個人曾經以懷念的目光仰望。

……

“多美的星空?！?

一旁的陸沉逍聽見她發自內心的感慨，微微一笑。

眼裡只有她一人的影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