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皇上抱著桑儀匆忙出去, 有人強用鎮定語氣對宣婕妤道:“宣姐姐,這和我們之前說的不一樣,明明只是配合你試探……”
宣婕妤低聲打斷:“回去再說。”
事實上她也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白林, 不過是一種常見菜餚, 但若是孕後誤食, 很快就會產生劇烈反應, 孩子能否保住也是未知之數。按理說若是有孕, 一定知道那是禁忌之物。
自從那日見到皇上的緊張反應,她有所懷疑,於是用白林稍微試探一下。若夏桑儀刻意不吃, 便會加重懷疑。若她吃了但無反應,那就是猜測錯誤。
可宣婕妤萬萬沒想到, 依桑儀剛纔的反應, 明明有孕不是麼?她竟然還敢吃?
想到這裡, 宣婕妤忽覺手心粘稠。一打開,全是汗。
即使做得再隱秘, 她依舊害怕。
燕支小跑著跟上皇上的步伐,低聲道:“皇上,娘娘可能誤食了白林。”
“那不能碰?”
“是,有身子的人是不能碰的。”
陸沉逍眼裡浮現出焦躁,“我以爲蘇臻明給她說清楚了。”
沒錯, 他曾經毫不留情地懲罰蘇臻明, 曾經氣得將他打入天牢。但從始至終, 他都信任蘇臻明的能力, 他的細心敏銳, 他的狠毒無情……從未考慮過,蘇臻明會把如此重要的事忘記。
桑儀掙扎著動了動, 語氣細微,“他告訴過我的。”
只是……其中的確沒有白林。
或許這問題只有蘇臻明才清楚。就算這個世界與從前的世界再相同,終究有些物種是特別的,他漏了一兩樣,或許將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皇上,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桑儀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不會的。馬上御醫就到了。”
她閉了閉眼,滑出一滴淚珠,然後徹底陷入昏迷。見狀,陸沉逍整個眼神都變了,腳步不自覺加快,燕支爲了趕上他,一直在後面喘著氣,然後看向遠方問,“皇上,您看那是不是御醫的轎子?”
陸沉看過去,頓時再次加快腳步,這時侍衛已經上去攔住了轎子。
得知皇上抱著娘娘站在半路攔截他,宋御醫差點摔出去轎去。他趕緊鑽出來,看清狀況後,緊張道:“這……這必須馬上治療。”
陸沉逍不耐煩道:“還不快動手!”
“就、就在此處?”
“去轎裡。”
把處於昏迷的桑儀放入轎中,御醫一問情況,得知是誤食白林,頓時老臉慘白。這要是救不回來,他甚至不敢想象後果。
顫巍巍取出自己的絕技——金針,陸沉逍在一旁冷冰道:“想如何施展朕都準了,但不允許有差錯。”
此刻連皇上都顧不得禮節了,宋御醫的手也不抖了,他立即鑽入轎中,心神凝一,將金針刺入各穴位。
緊張等待片刻,情況暫時穩定下來。宋御醫鬆了一口氣,鑽出轎子,“請把娘娘擡到寢宮,再把御醫院的同僚請來。”
皇上一聲令下,能出動的御醫都趕到承寧宮。臥房裡躺著已經陷入昏迷的夏桑儀,他們便在外面激烈討論著。
這時陸沉逍已不再隱瞞懷孕一事,否則孩子都沒了,之前的隱瞞更像個笑話。
得知此事後,後宮掀起一大波瀾,無數人在觀察承寧宮的情況。
這孩子要是保住了,那便是第一個皇家子嗣。若爲男孩,孩子的母親又是貴妃,再得皇上寵愛,這太子之位幾乎跑不掉了。
她們同樣無比關心結果。
承寧宮中,臥房內無比安靜。
桑儀閉眼躺在牀上,身邊是強自掩飾住焦急,散發出冰冷氣息的皇上,丫鬟中只有燕支留下來,隨時待命。
負責主治的宋御醫不斷換著金針,施以其他療法,期盼可以穩定住胎兒的情況。
“現在怎麼樣了?”
宋御醫趕緊回答:“說不一定。白林效果太強,不說孩子,就算娘娘也受其牽連,可能……”眼看皇上就要發怒,他撲通跪下,“皇上,我們已經做了能做的,接下來要看娘娘自身。”
陸沉逍深吸一口氣,語氣低沉:“先保住桑儀的命,若孩子流掉能增加她活下來的可能性,就這樣做吧。”
從來都是皇家子嗣更重要,哪有爲保大人不惜犧牲孩子的?
御醫壓抑住驚訝,恭敬道:“遵旨。”
治療方案不斷被送入,所有御醫都在竭盡全力。
時間從中午一直流到黃昏,漸漸地,桑儀的呼吸平穩下來。
經過細心檢查後,宋御醫長舒了一口氣。
“皇上,兩個人都保住了。之後請務必讓娘娘靜養,按時服藥,情況很快就會好轉。”
聞言,陸沉逍擰著的眉頭總算鬆開,所有人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辛苦了,此次有功的,均有重賞。”
“謝皇上!”
在如蒙大赦的氣氛中,侍衛匆匆進入。他來到皇上跟前,低聲稟告:“皇上,經過調查,宴會上的菜餚都是早已準備妥當的,白林本就是一種尋常菜餚,找不到異常。”
陸沉逍冷笑,“這麼說,只是意外了?”
“另外有一線索。宴會上寧美人曾經主動提過白林做得不錯。”
“寧美人?”陸沉逍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時燕支輕聲道:“皇上,寧美人平時和宣婕妤走得很近,您還記得那日在承寧宮不肯走的宣婕妤麼?”
聞言,陸沉逍眼裡閃過殺機。
“去查。”
如御醫所言,經過幾日的細心照料,桑儀的情況徹底好轉。
這一日她睜開眼,發現燕支正垂手站在一旁。
聽見桑儀不自覺地□□,燕支立即擡起頭,木著臉道:“娘娘,您醒了?奴婢立即去通知皇上。”
“……孩子還在?”
“御醫說了,孩子和您都沒事。”
這下,桑儀心裡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娘娘,御醫說若您醒了,立即服一道藥。”說完燕支吩咐下人端來一碗藥。面對平時極其厭惡之物,爲了孩子,桑儀皺著眉一口氣喝完。苦澀的味還在口中盤旋,她低聲問:“皇上呢?”
“皇上很忙,不過每晚他都會來看您。”
“我一直迷糊著,只覺得有人在我身邊。”
“那一定是皇上。”
“又讓他擔心了……”
“請娘娘降罪,是奴婢不夠仔細,才讓娘娘誤食了白林。”
“那東西不能吃?”
“是。”
桑儀無力地笑了笑,“這不關你的事。”她疲倦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聽別人一說便順手試了試。是我太不在意。”
“是宣婕妤有心算計。”
“誰?”
“皇上正在查,應該與宣婕妤有關。最近除了她們,其他人甚至沒和您接觸過。只是沒有確切證據罷了。”
桑儀閉眼,想起之前宣婕妤看自己的詭異眼神,神色逐漸冷硬。“沒有證據?無所謂了。”
等陸沉逍得知消息趕來,桑儀已經坐了起來,見他進來笑了笑。
他皺眉問:“怎麼不躺著?”
“躺累了。”
陸沉逍伸手握住她的手,一句未提自己之前的焦急煩躁,只是笑笑,“醒了就好。”
溫存一段時間,陸沉逍低聲問:“此事應是宣婕妤的試探,沒想到會闖出如此大禍。”
“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全憑你的意思。”
桑儀撫了撫小腹,坦然道:“當時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孩子流掉。”
陸沉逍眼裡閃過一絲冰涼,點了點頭。“她試探不過是爲了一個答案。知道答案後,使出更狠毒的手段也說不一定。”語畢,他忍不住敲了敲桑儀的腦袋,“你也是,平時散漫便罷了,這種時候還不小心?”
桑儀悶悶道:“誰知道她碰巧用了白林,試探也不知道用個溫和的法子……”
聞言陸沉逍輕輕抱住她。
這便是後宮,也是他母妃鬥爭一輩子的地方。蒙無限寵愛,最後仍落得病重臥牀。那時他曾怪過父皇,爲何不好好保護母妃,若是自己來做,絕不會重蹈覆轍。面對同樣情況,只是一個不留意卻差點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桑儀微仰頭問:“說明我不適合待在這裡麼?”
他搖搖頭,“我在這裡,你就要留在我身邊。”
桑儀閉眼,靠入他的懷中。那日在馬車旁,他告訴她,他兩者都想要。
若不試試,又怎會知道結果呢?
可是現在,她有點害怕了。
不久,一件震驚後宮的事發生。
宣婕妤、寧美人等人以品德不端爲罪名,連降三級,其中爲首的宣婕妤更是被直接打入冷宮,曾經連續三日被翻牌子,轉眼間就與冷清爲伴。
有人隱約猜到原因是前段時間貴妃娘娘的意外,可並無確切證據,皇上居然毫不猶豫如此懲罰,實在讓衆人有些膽寒。
他是在立威,告訴她們在這後宮之中,有一個人是決不能碰的。否則他甚至隨意編造,都能徹底將人打入冷宮。
“這成何體統?”得知此事的宋皇后摔了杯子,“再這樣下去,後宮的秩序非混亂不可!不!早就亂了!身爲皇上,怎能無視朝堂勢力平衡、無視血脈延續,獨寵一個人?”再想到那日的羞辱,宋月兒臉色變了又變,終於下了決心。
“聯繫承寧宮的那個宮女。”
聽聞宣婕妤被廢一事,桑儀下意識摸了摸小腹。許久,她輕聲問:“燕支你可知道,宣婕妤與從前王府的夕妃很像。”
“長相?”
“不,是一心繫在皇上身上。可是面對同一情況,夕妃選擇了自盡,她卻是另一種選擇。”桑儀悵然,“我只是在想,若面對這樣的情況,我該作何選擇?”
“娘娘,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的。”
忽然一個懶洋洋聲音插入,伴隨著輕笑:“你還是這樣小心翼翼。”兩人驚訝回望,來人赫然是——蘇臻明。
見到他,燕支像是早已認識一般,木著臉退下。桑儀語氣無奈,卻帶了些笑意,“終於從天牢出來了?”
“嗯,皇上砍了我一劍,就把我放出來了。”
“什麼?”
“哈哈!騙你的。”蘇臻明笑笑,坐到她旁邊。
“這後宮對你來說真是暢通無阻。”
“這次不一樣,皇上特地派了人跟著我。對吧,森風?”
半晌,從角落處傳來一聲淡淡的迴音。
蘇臻明懶懶地笑著,“你看皇上多不放心我,寧願再放個男人進來。”
他滿足地飲了一口燕支剛奉上的茶,又道:“你還好吧?聽說差點沒保住孩子。”
“還不都是因爲你?”桑儀雖然這樣說,卻沒什麼責怪之意。誰知蘇臻明聽了話,卻沉默了好一陣子。
“……你不會是在自責吧?”
“沒有啊。”蘇臻明迅速微笑起來,“我只是在想,這裡始終不是我該在的地方。”然後他不知從何處拽出一個袋子,笑了笑,“這就是我的賠禮。”
桑儀愕然道:“這是什麼?”
“玩具呀!”蘇臻明打開袋子,一樣樣取出東西。“你看這個。”他拿起一個鴨子狀的布偶,捏了捏,頓時發出“吱”地一聲。
“還有。”他握住另一物的木柄,搖了搖,這時木盤上方幾只小雞便隨著線的牽引不停垂頭,木盤上繪著米粒,形成雞啄米的場景。
“很好玩吧?”蘇臻明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啊,對了。”他最後取出了一個雞蛋,放到桌上立起來。然後他碰碰雞蛋,後者搖了搖,依舊屹立不倒。
“這是我自己做的,不倒翁,你沒見過吧?”
……
“你給孩子準備的?”
蘇臻明攤手,“你覺得皇上會替它準備這些?他準備的大概是劍啊,兵書啊,之類的。”
桑儀失笑,接過玩具試著玩了玩,然後笑著撫了撫小腹,“才三個月,還早著呢。”
蘇臻明眨眨眼,“在它面前玩,孩子會有感覺的。”
“夏姑娘。”
桑儀早已習慣他的此種叫法,嗯了聲。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皇上可能很難抽空陪你。”
她一怔,試探著問:“是因爲對西楚用兵的關係?”
蘇臻明點點頭。
“……我知道了,沒關係。”
“他纔不會謝我幫他解釋呢,”蘇臻明嘀咕著站起身,“我得走了,皇上現在很需要人手幫忙。”
“……我也可以幫忙。”
蘇臻明笑笑,“你養好身子,把孩子平安生下來。這就是最重要的事。”
“對了,森風會留在這裡保護你。唔還有,只要你出錢,他還可以幫你做更多的事。”說完,他對角落隨意一點頭,“走了。”
桑儀默默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再次撫了撫小腹。
他的男人正在打仗,而她要平安生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