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帶著溼氣的風吹過, 給本就陰涼的亭中增添了一絲寒意。
身後的丫鬟立即上前,爲正趴在石桌上睡著的主子鋪上一層外衣。然後她恭敬退下,同其他人一樣垂手立在一旁。
不遠處, 樹叢下有兩人正在竊竊私語。
“那就是剛晉升的貴妃娘娘?”
另一藍衣女子點頭輕聲道:“是她。以前在敬王府曾風光無限, 入了後宮不知爲何突然失寵。”
先前那女子瞪大眼, “但昨日她被升爲了貴妃!那可是隻在皇后之下的貴妃!爲什麼?”
“你問我, 我也不知道。”
……
“這麼說, 皇上一定很寵愛她了?”
藍衣女子嗯了一聲,“你作爲秀女才選進來,所以不太清楚。當初敬王府那段時間, 王爺只陪著她。”
“啊?”她睜大眼問:“姐姐,那王爺是不是從未寵幸過你?”
藍衣女子臉色一黑, “又不止是我, 其他女子都不碰。”
“是嘛?”
“我告訴你這些, 是提醒你千萬別觸怒她。別說她如今是貴妃娘娘,就算不是, 也絕不要惹。”
“爲什麼?”
藍衣女子沒好氣道:“那你可以試試。到時候別求我救命。我救不了你,爹爹救不了你,誰都救不了。”
女子又嘀咕:“既然皇上如此寵愛她,難道不怕引起別的女人嫉妒?皇后絕不可能坐視不理,還有那個剛進宮就被封爲婕妤的女人。任何只要一個暗恨上她, 偷偷做什麼手腳, 造成意外……”
藍衣女子幽幽回答:“大概皇上有足夠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 又或許是情難自禁, 誰知道?”
“總之, 你我都不要生出類似情緒。必要的時候,最好能討好她, 聽清楚沒有?“
“知道了……”那人答應完,仍有些不忿,“姐姐,你說皇上爲何對她如此動心?”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只是個小小的美人了。”
“那,她有什麼特別?”
藍衣女子想了想,“她向來不主動滋事,喜歡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心地很好,遇到不平事順手也會幫忙,對下人也向來寬容。沒什麼喜好。總之是個很簡單的人。只要你不惹她,她甚至懶得理你。”
“難道皇上喜歡這樣的人?我們是不是要向她學習?”
藍衣女子面無表情,“你?還是算了吧!學也學不像,以爲每個人都能做到無慾無求?”
“哼!是人就有慾望,這是爹爹教的!”
藍衣女子冷冷道:“你應該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聽別人說。”還想說什麼的時候,看見有人朝亭子這邊走來,她立即住了嘴。
看清來人,兩人差點叫出聲來。那身後跟著大羣侍衛的人,正是皇上——陸沉逍!
看見她睡著,陸沉逍生怕吵醒她,於是搖頭示意其他人不必行禮,然後坐到旁邊石凳上,靜靜等待她的轉醒。
樹叢後的兩人不敢出聲,更不敢隨意離開,只能無奈屏息在一旁等待。
半晌,睡著的女子手臂動了動,慢慢地,她撐起腦袋,有些困頓地揉了揉眼。這時一隻手覆蓋她的眼眸,幫她輕輕揉動著。
她愣了愣,睜開眼,看清面前的人,笑了笑。
這一幕讓樹叢下兩個女子看呆了。
她們何時見過這樣的場景?耐心體貼的皇上,還有對此習以爲常的她。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震驚和……酸味兒。
等兩人回過神,卻只望見一隊人逐漸遠去的身影。
他們離開了。
走在路上,桑儀低聲問:“皇上,你能不能告訴我棠溪去了哪兒?”
陸沉逍沉默。
桑儀無奈。當日她回到承寧宮,所有人都在,包括好端端在門口守著的盈竹。只有棠溪不見了。
當時陸沉逍並沒有給她答案,而是迅速安排了她的晉升。
“皇上?”
“她出宮了。以後你也不會再見到她。”
桑儀震驚望向陸沉逍,而他只是淡淡問:“有想過我是怎麼發現你失蹤的?”
她搖頭。
當她看見蘇臻明最後的微笑時,就隱隱覺得不對,卻不知錯出在哪裡。
“你的貼身奴婢把一切告訴我,條件是爲她的家人洗刷冤案。我同意了。但我不允許一個會背叛主子的人留在你身邊,所以讓她離開了。”
桑儀停下腳步。
“你不相信?”
“棠溪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她畢生的夙願便是爲親人報仇,和你的主僕情誼自然暫時放在一邊。”
……
陸沉逍的確不需要欺騙自己。
桑儀遲疑片刻,低聲問:“那蘇大人呢?皇上您打算作何處理?”
陸沉逍冷哼一聲,“先讓他在天牢待會兒。”
……
“怎麼?”
蘇臻明是因她才被牽連,因此桑儀頓了頓,輕聲問:“我可不可以,見他一面?”
陸沉逍乾脆道:“不行。”
“我只是想跟他說說話。”
“爲什麼?”
“因爲……他幫過我。”
“你覺得,朕會讓一個助你出逃的人與你見面?”聽陸沉逍語氣漸沉,桑儀只好把接下的話嚥下去。
一陣沉默後,陸沉逍換了話題:“我要離開幾日。出發去西楚邊界,過幾日纔回來。”
桑儀輕聲問:“準備對外用兵?”
陸沉逍回頭看她,點了點頭,那眼裡閃動的光芒,和凝視地圖時一模一樣。
桑儀也笑起來。
真好。
她的男人有堅定不移的偉大理想,而且正要實現。
“大臣不會同意我的親征,我此次去只是籌備,幾日就會回來。”
“我等你回來。”
聞言,陸沉逍低頭覆上她的脣,然後輕輕擁住她。
與陸沉逍分手後,桑儀回到承寧宮。
門口等待已久的丫鬟們齊聲道:“恭迎娘娘回宮。”而她剛坐下,一位丫鬟立即爲她端上茶。桑儀看了眼表情木然的她,嘆了一口氣。
自從晉升後,陸沉逍便塞給她一批奴才奴婢。她眼前這位便是名義上取代棠溪的貼身丫鬟:燕支。與棠溪不同的是,這位新丫鬟一直木著臉,桑儀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從來不笑,刻板地讓人生厭,偏偏陸沉逍還說她絕對忠誠,可以放心用。
“燕支,你是不喜歡待在這裡?”
“能夠服侍娘娘是奴婢的榮幸。娘娘有任何吩咐,奴婢都會照辦。”
……
“你下去吧。”
“是。”
捧著茶盞,桑儀怔怔出神。
皇上正好出宮,那她是不是該趁機去天牢?她有太多的話想問蘇臻明,更何況,他是因她才被押進去的。
可是想進去,她就必須解決兩個問題:如何出宮?如何避開其他丫鬟?
思索無果後,桑儀想起之前燕支所言。
遲疑了半晌,她下定決心叫來燕支,嘗試著問道:“你之前不是說,我的任何吩咐你都會照搬?”
“是。”
“那我想出宮,你能幫助我麼?”
燕支依舊那張木頭臉,“如娘娘所願。”
真的可以?這下桑儀反而有些難以置信。
“娘娘希望什麼時候動身?”
“越早越好。”
“請隨奴婢來。”
桑儀再次試探:“我想去天牢,這樣也可以?”
“憑娘娘的身份,獄卒不敢阻撓。只要娘娘事後保證皇上不會追究。”
“之後我會處理的。”
“那娘娘請。”
燕支向丫鬟們交代了幾句,她們絲毫未起疑,乖乖退到遠處。然後燕支帶著桑儀繞開衆人,沒多久便到了後宮的門口。
侍衛攔住:“娘娘請止步。”
桑儀眉頭一皺。想出皇宮自然不可能,但按照規矩,她這樣的高階妃嬪是可以出後宮的。爲何她會被攔下?
侍衛客氣地解釋:“皇上有過吩咐。”
桑儀無奈。看來在逃跑事件後,陸沉逍特意做了防備。那麼燕支作爲陸沉逍直接指派的人,會怎麼做?
只見她掏出一個令牌,侍衛們辨明真假後,無聲讓出道來。
這樣就出去了?這時她才體會到陸沉逍所言——絕對忠心是指什麼。
之後凡是遇到阻攔,一旦燕支出示令牌,所有人都會讓開道。
就這樣,兩人順利出了宮。
站在熙攘的大街,桑儀一時竟有些茫然。
燕支盡職在前帶路,“主子,天牢往這邊走。”
在她的帶領下,兩人穿過隱秘的巷道,來到此行的目的地。
聽說貴妃娘娘駕到想探望一個人,獄卒長有些爲難。娘娘手裡沒有皇上的指令,他不敢隨意放人進去。
“皇上有過口諭,難不成本宮還會欺瞞你?”
獄卒長擦汗:“這……”
燕支木著臉補充:“難道娘娘的身份還不足讓你相信?”
想到她的身份,獄卒長只好點頭同意。
“他那麼容易就相信了。”
“這裡的管事都是八面玲瓏之人,獄卒纔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既然娘娘只想說會兒話,想必他們不會做什麼。”
一路昏暗,似乎到處都在滴水,充滿陰暗腐臭的氣息。在獄卒指引下,兩人來到一個陰沉低暗的囚牢前。
站定,桑儀輕聲吩咐:“你去那邊守著,我自己過去就行。”
燕支躬身退下,然後她走到柵欄前,怔怔地蹲下身。
裡面,正低頭端坐著蘇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