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瀉進屋子,爲屋內陳設鋪上一層寧靜的輕紗。
桑儀正準備上牀睡覺,這時窗戶傳來響動。她擡眼望去,只見一個人動作敏捷地跳窗進了屋。
“……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找我麼?”
蘇臻明無辜地笑:“這樣比較隱秘,符合我們的身份。”
“我們是什麼身份?”
“密探之類。”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跛著腳走到牀邊,泰然自若地和桑儀坐到了一起。
“聽說你今日搶了蘭妃手下的一個丫鬟?”
“在外面守著呢,你從正門出去還能見著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桑儀輕笑出聲,她總算也噎了蘇臻明一回。
“唔,雖然猜不透原因,不過你果然不喜蘭妃。”
“瞎說……我之前都沒見過她。”
“這就是在下的困惑所在。”
“以後你的困惑會越來越多。”
“此話怎講?”
“嗯……我就隨便一說。”
兩人同時停頓了一下,然後蘇臻明輕聲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桑儀盯著自己的腳尖,“我是這樣想的:王爺一定在暗處安排了棋子監(jiān)視顏妃,暗中觀察這種事應該輪不到我做。你們……還有別的計劃對吧?”
蘇臻明笑而不語。
見他這副神色,桑儀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陸沉逍一定還有別的計劃,不可能只憑她一個人來調查的。頓了頓,她繼續(xù)自己的分析:“所以我應該在明面上結交她。”
“嗯嗯,然後呢?”
“自從到了敬王府,顏妃不是一向深居簡出麼?要不是她的王妃身份,簡直可以把她當做透明人。我在想……到底什麼事纔會讓她感興趣。”
桑儀說這話是完全有根據的。
上一次,顏妃一直過著平靜隱蔽的生活。從不參加府中的妻妾集會,偶爾出席必要的宴會。在得到陸沉逍的死訊後,她也只是如其他妻妾一般悲慼著,直到死前也依舊保持著自己隱蔽的生活。據別院的丫鬟說,她平時待人說不上嚴厲,也不完全溫柔,似乎什麼都是平平淡淡持中的。
這樣的人,卻懷著皇帝的秘密旨意,因此想引出她的真實想法,應該很難。
“哦?你打算怎麼做?”
“王爺三個月後就會回府,她總不會什麼都不做吧?作爲王妃,至少也有一批自己的勢力纔對 ……”比如蘭妃身邊的一羣“小二”。
“你想作爲她的支持者接近她?”
“如果順利的話。”
“和蘭妃結怨,再和夕妃起衝突,這樣你就有理由依附她了。”
“而且我也有利用價值。畢竟我是王爺第一個帶到漠北的女人。而且近一段時期之內,和王爺接觸過的也只有我了……”
“你想得倒是蠻清楚的嘛。”
桑儀笑了笑,“其實……只是當時想救盈竹罷了,這些都是之後將計就計想出來的。”
“爲何想救她?”
她還沒回答,蘇臻明便微笑著道:“她讓你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桑儀默然無語。
見她沉默,蘇臻明若無其事地轉換話題:“今天沒有親眼看見你的表演,真是可惜。”
“唔,故作張揚高傲的人罷了,順便披上善良的外衣。”
“讓蘭妃以爲你是貌美無腦的人。”
桑儀笑道:“這樣的人比較好利用,其實是給顏妃看的。”
“若蘭妃真以爲你是這樣的人,反而不會以此和你起衝突。就像你說的,你還是有利用價值的。”
又要利用我,再把我一腳踢開麼?桑儀盯著自己的腳尖,無聲笑了起來。她想要的只是安定幸福生活,若蘭妃不來干涉,她也懶得花心思管。可蘭妃若是不識擡舉……這一次,她可是會認真反擊的。
“不出意外的話,這幾日她會邀請你參加她的小宴。”
“我已經準備好了。”
蘇臻明靜靜望著身邊的少女,她眸中帶著某種未知的黯然,還有……清晰的堅定。
他決定不再看下去,不然那一種難以言明的涌動會留在心頭。“我回去了。”
“啊?好。”
“我在天竺居那邊住著,你若有事,可以來找我。”
“知道了。”
蘇臻明笑了笑,原路翻窗出去了。而桑儀坐在牀邊,望著寧靜溫柔的黑夜,半晌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第二日晌午,太陽灑下金光,溫暖得讓人昏昏欲睡。
桑儀本坐在樹下的石桌前納涼,忽然盈竹快步跑過來,並遞上一張精美的請柬,“主子,這是蘭妃送來的。”
她接過,翻開瞧了瞧。請柬內容很簡單,邀她在明日下午在清風亭與蘭妃一聚。措辭很客氣,看不出絲毫火氣。
桑儀擡起頭,看見一雙擔憂的目光。
她笑笑:“怎麼了?”
盈竹跪了下來,低頭道:“都怪奴婢主子才和蘭妃結怨。況且那日奴婢有眼無珠,錯識主子的身份,竟把您當做丫鬟……”
桑儀笑著打斷,“起來吧。”
“啊?”
“那時我救你,是因爲理解你的感受。你呀,也用不著愧疚,以後好好做事就行了。”桑儀起身,喚上一直待在她身邊的棠溪,就這麼消失在盈竹面前。
除了收買人心,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陽光沐浴下的清風亭,遠遠瞧著就有一種燦爛的秀美。尤其是……當裡面坐著一個盛裝打扮的王妃。
桑儀瞇著眼遠看,對身邊的棠溪道:“鐲子準備好了?”
“是。”
於是桑儀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下頷微擡,脣角扯出一抹笑,一種張揚自然而然傳遞出來。
“走吧!”
走近清風亭,只見一位絕色女子坐在亭中,身著爛漫春服,一手撐著腦袋,神態(tài)慵懶。石桌上擺著精美的點心,周圍的下人丫鬟們秩序有度地守著自己的位置。
見有人靠近,立即有丫鬟對蘭妃低語,於是蘭妃也擡眼看過來,正好與桑儀的目光對個正著。
蘭妃勾起脣角,露出笑容。
似乎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桑儀暗暗想。看來蘇臻明說的沒錯,蘭妃存著把她拉入自己陣營的想法。
於是她走上前,客氣地福了福身,微笑道:“蘭姐姐。”
“喲,這就是夏妹妹吧。”蘭妃親熱地拉她坐下,笑道:“我之前還在想,能讓王爺破例,帶到漠北的女子該是什麼樣的,今日一看,姿色果然不一般。讓姐姐都忍不住嘆時光易老,轉眼間,日子過得真快。”
桑儀朝棠溪點點頭,後者捧著木盒走上前來。
她轉頭對蘭妃歉意道:“說起來,妹妹還要跟姐姐賠罪。前幾日碰見有人打罵丫鬟,妹妹心軟,忍不出就攔下了此事。聽說事發(fā)的起因是少了個鐲子,今日妹妹特地拿來一副玉鐲,給姐姐賠罪了。”
蘭妃只是瞧了一眼,便笑著推開了盒子,“此事姐姐也有過錯,本想著讓那丫鬟受點教訓就行,沒想到那下人出手那麼重。王爺也是宅心仁厚之人,要是讓他看見也會阻止。所以這件事呀,錯在姐姐。”
“怎麼會呢?”桑儀無辜地眨眼。
“總之,鐲子你收回去,聽說是王爺親自給你的吧?這麼珍貴,還是自己保管的好。”
見她不收,桑儀頗爲遺憾。其實那鐲子是昨天找趙管家隨便拿的……
“妹妹不會怪姐姐吧?”
“怎麼會呢?既然是那下人的錯,自然不關姐姐的事。”
“那此事就此了結,咱們都不提了好吧?”
桑儀笑道:“如此再好不過了。”
從頭到尾,蘭妃笑著的同時,也一直在捕捉她神色的變化。
之後像是約好了一般,平時依附蘭妃的小二小三們陸陸續(xù)續(xù)趕來,大家坐在一起,一副和和美美的幸福模樣。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還是桑儀。
作爲剛從王爺身邊過來的女人,懷著各種心思的其他人紛紛湊了過去,或是直言不諱,或是旁敲側擊,目的都是打聽王爺的近況。
桑儀則是微笑著,大大方方地有問必答。一邊回答衆(zhòng)人的問題,一邊不經意得觀察蘭妃的動作。
談話間隙,只見蘭妃對一位小妾偏了偏頭,那位小妾頓時笑容滿面地對桑儀道:“桑儀妹妹,來到京城還適應麼?比起孃家,是不是有些不習慣?”
桑儀神色微變,而衆(zhòng)人默契地住口,等待她的回答。
於是她露出黯然表情,“我雙親去得早,七歲後便一直寄居在姨父家,直到被王爺帶到漠北。”
又有小妾微笑著問:“不知是哪戶人家呀?說不定咱們還打過交道。”
“只是小戶人家,姐姐應該沒聽過。”
“哦……”她們齊聲道,眼底閃過輕蔑和喜色,只有蘭妃表面上不動聲色。
隔了會兒,又有人拉住桑儀的手,語氣親熱地問:“妹妹,我那兒有些新鮮的荔枝,瞅著大家都愛吃,我過會兒讓丫鬟端來,你也吃些吧?”
面對衆(zhòng)人聚過來的目光,桑儀道:“那多謝姐姐了。”
聞言,衆(zhòng)人看桑儀的目光更親切了。要知荔枝會增添胎熱,日久會動胎血,導致流產或早產。既然她吃荔枝,就代表沒有身孕。既然沒有,那便少了一個威脅。
這一切都落在蘭妃眼裡。
黃昏時分回去的時候,大家都很盡興的模樣。
蘭妃拉住桑儀的手,笑道:“夏妹妹,以後要常來我們這邊。王爺不在府中,我們這些姐妹們就應該常聚聚。”
桑儀微笑著應允。
回去的路上,桑儀嘆氣道:“今天漏了不少家底。”
棠溪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您演的類型不就是有話直說麼?”
“若是每個人都這般說話……”桑儀感慨道:“人與人之間便好相處多了。”
棠溪扯了扯嘴角,不知在嘲笑,還是在悲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天竺居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蘇臻明在草地上燃起火堆,在上面架起鍋子,悠閒自在地往裡面扔食材。他盤腿而坐,旁邊擺放著一副碗筷。
這時有人走過來。
“咦?這是什麼?”
“你猜。”
桑儀好奇地打量著沸騰的水汽和翻滾的蔬菜,若有所思道:“新奇的吃法。”
“我可不會請你吃。”
……
桑儀無奈道:“我今天見了蘭妃。”
“哦?你的表演如何?”
“不知道。”桑儀坐了下來,火堆散發(fā)出的溫暖讓她愉悅地瞇起眼。
就這樣靜靜凝視著火堆,忽然對面?zhèn)鱽韱栐挘骸梆I麼?”
“呃……有點。”
蘇臻明把碗筷遞過來,瓷碗裡盛滿了剛煮好的食物。
她驚訝地接過,“你請我?”然後她低頭攪了攪食物,那散發(fā)出的香氣讓人食慾大開。
試探性的,桑儀小口小口地嘗著,然後瞇眼發(fā)出滿足的嘆息。夏桑儀就這麼專心致志地吃著,而蘇臻明就在一旁靜靜望著她。
夜色溫柔,風輕輕吹過,在漫天繁星下,兩人浸在一片安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