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一聲怒極的聲音響起:“好呀, 你一個低賤奴婢,竟敢拿假兵符欺騙老朽!如此大逆不道,必誅滿門!”
桑儀心裡一緊。
只聽燕支平靜道:“張大人, 您說這話的時候, 可否把擅闖後宮的官兵撤出去?”
張載正冷冷道:“既然你們如此冥頑不靈, 那就休怪老朽了!”
只聽他一聲令下, 鏗鏘刀劍相交聲響起!
對峙幾日後的雙方, 終於交戰。
殿內有奴婢焦急道:“娘娘,我們該怎麼辦?”
桑儀淡淡道:“目標是我,若他們成功攻入殿門, 你們就跪在地上表示臣服,希望張大人可以饒你們一命?!?
“娘娘!”
“娘娘, 你快逃吧!我們給你做掩護。”
……
無論這些擔憂的目光是否出於真心, 桑儀心裡一暖, 笑了笑,“沒關係, 你們一定可以活下來。那張大人不是素來公正嚴明麼?只要我從世上消失,他應該不會牽連無辜?!?
面對恐懼害怕的奴婢們,桑儀閉了閉眼,輕嘆一聲。然後她默默抱起小傢伙,低聲道:“可惜, 你父皇不來了。不過沒關係, 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它還在咿呀呀地揮動著手腳, 對一切渾然不知。
“當初在城門外, 你父皇堅持要嘗試。他那樣的人, 怎會不試過就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呢?”
“可惜,二者不可得兼。”
桑儀沉默良久, 在小傢伙的臉頰親了親,微笑著,眼裡卻有淚光?!斑@樣也好,希望他能做一個好皇帝,英明千秋萬代,青史留名。”
“那時……我的話是真心的,到現在也是。”
“我終究,還是希望他像以往一樣,繼續好好地生活。”
“只是,”桑儀慢慢閉上眼,“孃親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看來當二者只能擇其一的時候,你父皇放棄了我?!?
她再次親了親它的額頭,將它放入搖籃之中。然後站起身,望著那緊閉的大門,聽著外面的刀劍聲、怒吼聲、哀嚎聲……
戰鬥快要結束了吧?
桑儀無聲走到椅子前坐下,取過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
似乎她上一世自盡前,也是這樣的場景。過不了多久,官兵就會成功衝進來,然後她不得不自盡。
原來到頭來,重生後的一切努力不過付諸東流。
……
不!還是有變化的。這一次,陸沉逍活了下來,而且,正要打下前朝從未擁有過的廣闊江山。
桑儀脣角泛起苦澀的笑意,握著茶盞,低垂頭靜待時間流逝。
忽然有人高聲道:“皇上有旨!所有人立刻停手!”伴隨而來的是密集的馬蹄聲,長嘶的勒馬聲。武器統統出鞘,發出鏘然清脆聲!
起碼上百人的齊呼響起:“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則格殺勿論!”
在那一瞬間,交戰聲猛然停了下來,全場一片寂靜。因爲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個御馬奔來的明黃色身影上。
這時殿內奴婢們疑惑地相互看著對方。
“怎麼了?”
“剛纔是誰在說話?”
“怎麼不打了?”
只聽有人在門外冷聲道:“皇上駕到,速速開門?!?
那一刻,所有的奴婢心跳快停止了。
有人捂嘴掩住驚呼,有人喜極而泣,最多的還是慌亂挪開抵門桌椅的,然後門鎖一開,殿門被一點點推開。
下一息,她們無比熟悉的身影出現。
衆丫鬟齊頭看向她們的主子,只見夏桑儀低垂著頭,握著茶盞的指尖已經發白。
陸沉逍一步步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然後他握住她的手,再傾身貼近她的耳際,低聲道:“桑儀,我回來了?!?
“……我以爲你不會來了?!?
“臨走前不是說過麼?等我?!?
聞言桑儀擡頭,怔怔對上那一雙疲憊的眼眸。
“可是西楚那邊呢?”
“我拋下了。”
陸沉逍輕撫她的面容,那蒼白的面容讓他閉了閉眼,低聲道:“是我考慮欠周,害你受了如此驚嚇?!?
……
“好好休息,接下來都交給我?!?
陸沉逍親了親桑儀的額頭,轉身後聲音已變得冷酷。
“張載正呢?”
一切塵埃落定,負傷的護衛們下去療傷,所有參與攻擊的官兵們立即被送往大牢,只有爲首的張載正,被押送到皇上面前。
他跪下,卻依舊昂著頭。
“皇上,老臣沒有做錯!”
“帶兵闖入後宮,這可真是千百年頭一遭?!标懗铃欣湫?,“你也算是留名史書了?!?
“老臣是爲了江山社稷!”他不屈不撓問:“皇上!你爲何會出現在此處?難道西楚的戰事不管了?你又將江山置於何地?”
“篤定朕不會回來,便強行處置朕的女人?張載正,你真是好膽!那些跟著你闖宮的也是蠢蛋,就不怕朕秋後算賬?”
“他們跟著老臣,是因爲老臣在爲社稷犧牲?!?
陸沉逍譏笑:“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他們是女兒在後宮無望爭寵,這才支持你?!?
“皇上!若你效仿過去的皇帝,後宮平衡,他們又怎會支持老臣?”
“就算你是正確的,那又如何?”陸沉逍淡淡道:“朕只想給她最好的,此事無關對錯?!?
“皇上!千萬不可爲了一個女子誤了江山!您是開朝以來最聖明的皇帝!文韜武略,天縱奇才!您身上揹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啊!萬萬不可因爲一個女子做出糊塗事!”
見張載正痛心疾首,以頭搶地的模樣,陸沉逍忽然流露出一絲倦意。
“你無須多言,朕已經做了選擇?!?
大悲大喜過後,桑儀累極了。
她睡著了,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當她醒來時,天已經完全亮了。太陽高懸天空,萬里無雲,天空湛藍得如夢似幻。
光線溫柔地灑向大地,鋪上一層暖意。
聽著鳥兒清脆的叫聲,桑儀從牀上坐起,透過打開的窗戶,似乎聞到了青草香。
“你醒了?”
順著聲音的來源,桑儀看見一個男人含笑凝視著自己。
“皇上?”
陸沉逍笑笑,“已經不是了?!?
“?。俊?
“知不知道你如今在何處?”
桑儀環顧四周,發現並不在她的承寧宮。這裡很陌生,屋內陳設古樸素淨,牀頭一隻花瓶上插著幾支花,散發出淡雅清香。
“這是……”
“我們暫時的新居?!?
聞言,桑儀一片茫然。
看著無措的桑儀,陸沉逍忍不住笑起來。
他走到牀邊,俯身攬住桑儀的腰,在她耳旁低語:“我隨便找個人人繼位,如今,他纔是我朝的皇帝。”
“……你呢?”
“我陪你?!?
桑儀徹底呆住,“可是……”
陸沉逍微微一笑。她不知道當他在軍營收到消息後,到底有多焦急。他立即派了人奉旨回宮,命令張載正停手。
“那時我突然明白,二選一,若兩者不可兼得,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點了三百將士,隨我一起回朝。幸好,及時趕到?!?
“可你的江山呢?”你的劍……你那張承載無數夢的地圖呢?
而陸沉逍含笑搖頭,“我在乎的是你?!?
耀和歷十一年,七月初五。
三朝遺老張載正大人上書請辭,告老還鄉,終生不入京城,同時一批官兵神秘失蹤,不見其蹤影。
從前反對立夏桑儀爲後的一些大臣或貶或謫,漸漸退出權力中心。
而在遠方,西楚大勝,成功開疆拓土。
但是最爲舉世震驚的,還是皇上陸沉逍神秘退位。他退位後,由一位皇室血脈稀薄的十五歲少年坐上龍椅。他乃陸沉逍的遠房侄子,本來應該閒散富貴終生,卻在一夜之間,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
原來的皇帝呢?
似乎沒有人知道。
陽光溫暖,一處悠閒的院落。
“是你呀,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桑儀坐在院中葡萄架下,一邊輕輕晃著小傢伙的搖籃,一邊對來人笑道:“他剛好出去,你是來找他的?”
蘇臻明輕嗯了聲,“既然他不在,我順便看看你?!?
桑儀一笑,“我很好?!?
蘇臻明凝視著她的笑顏。與從前不同的是,那彎起的脣角非常真實。
“……那就好?!彼穆曇暨B自己都聽不見。
桑儀自然沒聽清,笑道:“坐吧!”
蘇臻明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坐到她身邊。
桑儀歪頭笑道:“我好像欠你很多謝謝?!?
他輕輕搖頭。
“對了,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那個漫長而真實的夢麼?”
“記得?!?
桑儀望著上方幽綠的葡萄藤蔓,感慨地道:“我也不知道那三年是否真的發生過,不過一切真的重來了。有時候我在想,爲何上天會把這個機會給我?我只是一個平凡人,有更多的人值得第二次機會?!?
“比如當時爲救我而死的王爺。他明明可以擁有更加美好的未來。爲何,不是他呢?”
“……想出答案沒有?”
“沒有。”
蘇臻明如她一般仰望葡萄架,輕聲道:“或許是上天想說,平凡人也可以肆意擁有任何夢想?!?
桑儀長舒一口氣,微微笑著:“那真是太好了?!?
“我得走了。”
“嗯?好?!?
蘇臻明從懷中取出一塊圓盤,遞給桑儀,“送給你了?!?
她接過後微怔,“這不是……”你很珍惜的東西麼?
“打開看看?!?
“這是……”桑儀打開後,發現裡面很是精緻。在一層透明的隔離下,是一些不知名符號,同時兩根指針有規律地轉動。
蘇臻明對她笑笑,“猜猜它是做什麼的?”
“有點像……指南針?”
他搖頭,站起身,一步步往院外走去。
“喂!”桑儀在他身後喊:“過陣子葡萄熟了,你一定要過來吃哦!”
蘇臻明的身子頓了頓,卻沒有回頭。
“……好?!?
從此,身影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