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 輕輕抓住柵欄。
聽見輕微響聲，裡面的蘇臻明微擡起頭。見是她，展顏笑了笑。
桑儀第一句話便是：“你還好吧？”從她進入天牢起, 這裡糟糕無比的狀況便給了她深刻的印象, 幸好看他身上似乎沒有受刑。
蘇臻明笑笑, “我先問。”
“你跟他和好了？被封爲貴妃？”
“你怎麼知道？”
“很好猜啊。”
……
“蘇臻明, 當時在城門你等的就是皇上？”
他坦然點頭。
“爲什麼？”
他笑瞇瞇道：“你們不是恢復如初了？這樣不好麼？”
“可是……”
蘇臻明若無其事轉移話題, “對了，棠溪讓我帶幾句話給你。”
桑儀一怔。沒錯，這也是一個疑惑。“她找皇上報信, 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當然，是我建議她這麼做的。”
……
“她讓我告訴你, 對不起。”
這三個字吐出來, 桑儀沉默一陣, 然後嘆氣，“她不需要的。”
“還有。”
“嗯？”
“謝謝你。”
聞言, 桑儀微怔後一笑，“其實這樣也好。那……她現在呢？”
“夙願已了，不管她做什麼都會開心。”
“……那你呢？我該怎麼把你從這裡救出去？”
蘇臻明平靜道：“我暫時還不想出去。”
面對桑儀疑惑睜大的眼，他笑笑，向來如玻璃珠子的漂亮眼眸微微染上落寞之意, “一個人總有渴望獨自待會兒的時候, 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
“可是, 在天牢這種地方……”
他打斷：“爲何你非要救我出去？”
“因爲你幫過我, 此事也是因我而起。”
“哦？那你想好怎麼救我沒有？”
桑儀老實道：“懇求皇上, 希望他會同意。”
聞言，蘇臻明失笑。
他長久凝視著桑儀, 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許久，他垂下頭語氣平靜道：“你實在有些像她。”
“她？”
“我的戀人。”
“……心上人？”
“雖然她從頭到尾不曾喜歡我。”蘇臻明語氣平靜如深潭。
“……是麼？”
“之後我到了這裡，大概再也沒有機會與她相見了。”
“是在很遠的地方？”
他低低笑道：“是……一段非常漫長的距離，長到你都不敢奢望回去。”笑聲未盡，他突然猛烈咳嗽聲起來。然後他低下頭，身子微顫，似乎非常痛苦。
桑儀嚇了一跳，手伸過柵欄試圖抓住他。
而蘇臻明偏過頭，“別靠近我。”
她緊張道：“你怎麼了？我去叫大夫？”
“沒用的，除非有異煙肼或者利福平這種不會存在的藥。你……不用管我。”
桑儀還想說什麼，蘇臻明已經轉過了身，“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待會兒。”
而她已經被他嚇住了。這個平時總是空洞眼神，脣角卻永遠含笑的蘇臻明，此刻聲音低沉得可怕。
“讓我看看你。”
“不用了。”蘇臻明淡淡道：“我已經笑不出來了。”
好半天，桑儀終於挪動腳步。
“那我先走了，你若需要幫忙，務必告訴我。”
“再說。”
聽見她遠去的腳步聲，蘇臻明又道：“你有孕的事有沒有告訴別人？”
“只有你和棠溪知道。”
“那你清楚孕後哪些該做事哪些事不該做麼？”
桑儀無言。通常這種事會有專門的人教導，但她根本不敢讓更多的人知道，所以……“不是太清楚。”
只聽蘇臻明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可不是婦產科的……算了，你聽好了。”
他就那樣背對著桑儀，平靜地一一講述著注意事項。
語畢，蘇臻明問了一句：“都記下了？”
“嗯。”
“最後給你一個忠告。此事別的女子可能瞞得過皇上，你不行。皇上日日到你的承寧宮，一到晚上你就逃不過。”
想著蘇臻明剛說的暫禁房事，桑儀臉皮有些發燙。
“你必須告訴他，而他會保護你和孩子。他做事自有分寸，你不必多心，只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明白了。”
之後，蘇臻明沉默著再無一句話，桑儀深深望了他一眼，轉頭離開。
回到宮中，承寧宮其他人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
桑儀剛坐到椅子上，便覺得睏倦襲來。想到蘇臻明之前的叮囑，不由得暗歎自己之前足夠幸運。
害喜後第一個月，她頻頻嗜睡，心緒煩躁。當時以爲是憂心選擇的緣故。現在想來，都是害喜的表現。
不知道還好，如今一明白過來，心中的煩躁彷彿突然涌出，比往日更加嚴重。
桑儀就這樣昏昏沉沉過了幾日，直到陸沉逍回宮。
半夜匆匆歸來的皇帝，並沒有按例回到天子寢宮，反而直接去了貴妃的承寧宮。
當時夜已深，殿外只剩下守夜的太監和丫鬟。見是皇上到來，大吃一驚的同時，正要去叫醒主子，卻被皇上阻止。
而他沐浴過後，輕輕推開臥房的門。
裡面柔軟美麗的牀上，桑儀正靜靜安眠。
事實上她由於心緒不安，也是剛睡著，只是別人不知道罷了。
陸沉逍習以爲常地自行寬衣後，貼身躺在她旁邊。
似有所覺，桑儀動了動。陸沉逍見她皺著眉，愕然失笑的同時，輕撫她擰著的眉頭。
難道是做了什麼噩夢？
睡了沒多久，一位太監躡手躡腳地進來。
臨近早朝，他必須起牀了。
陸沉逍悉悉索索摸索一會兒，忽然桑儀睜開眼，語氣有些不耐煩：“幹嘛？”
她還不知道自己回來了吧？此刻陸沉逍已穿戴好衣服，俯身親親她的額頭，溫聲道：“再睡會兒。”
桑儀略微茫然地看他，“皇上？”
……
“上早朝？”她嘟囔著，“就把我吵醒了。”
聽出語氣間的不喜，陸沉逍微怔。
若是平時的夏桑儀，是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的。她從不抱怨。只會微笑著送他離開，然後再一個人美美睡一覺。
“你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請御醫看看？”
“哪有不舒服……”
“怎麼心情不是很好？”
聞言桑儀才猛然察覺到自己的變化，想起之前蘇臻明所言，頓時啞口，然後低聲道：“請皇上恕桑儀無禮。”
陸沉逍笑笑。他怎會因這種小事怪罪她？
“身子不適一定要請御醫過來。我就先走了。”
“好。”
陸沉逍一離開，桑儀仰望著頭頂的白紗出神。
他回來了。
那她是不是應該第一時間告訴他自己有身孕了？
該以何種方式告知？
而他又會有什麼反應？
輾轉之下，桑儀只覺胸口更悶，於是再次昏沉睡過去。
下午，盈竹開心地跑進臥房告知主子。“主子，宮裡剛賞了不少東西。除了皇后娘娘，賞賜最多的就是主子您了。”
這是自然，若無格外打賞，一切都是按照品階來的。
而桑儀面對那一堆足以讓其他妃嬪嫉妒的賞賜物，怏怏道：“收起來吧！”
盈竹疑惑道：“主子您不瞧瞧？”
她睏倦地打了一個呵欠，“以後再說。”
傍晚時辰，皇上駕臨承寧宮。
驅逐下人後，正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陸沉逍先是不動聲色地道：“朕聽說了一個消息。”
桑儀打起精神回答：“什麼消息？”
“聽說朕有口諭，準許你去天牢？”
……
該來的總要來。桑儀低下頭，將之和盤托出。
這時陸沉逍的語氣隱隱有冰冷之意，“這麼說，你置朕的命令於不顧，也非要去看他了？”
桑儀低聲解釋：“皇上，蘇大人幫助過我。難道你願意看見一個忘恩負義的桑儀？”
“這並不代表你可以違背朕的意思。”
桑儀規矩道：“臣妾知錯，請皇上責罰。”
……
陸沉逍定定凝視她許久，閉了閉眼，冷聲道：“這次便算了，若有下一次，朕會讓你半年出不了承寧宮一步。”
聽他話語中帶著平靜的狠勁兒，桑儀心神一顫，低聲道：“臣妾知道了。”
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陸沉逍還是心軟了，若無其事換了一個輕鬆話題，“對了，今日宮裡下了不少賞賜，可有你喜歡的？”
桑儀悶聲回答：“皇上賞賜，臣妾自然喜歡。”
陸沉逍對待別人絕不是一個細心敏感的人，可對象一旦變成桑儀，他卻能明顯體會到其中的變化。
“怎麼？是你身子不舒服還是什麼原因？”
“……沒有。”
以爲她還在爲剛纔的事件後怕，陸沉逍無聲取出一個盒子，擺到她面前。
“這是？”
“早知皇后會先挑，所以我先去挑了。”陸沉逍打開盒子，那璀璨迷人的珠釵光芒瞬間閃耀，“這些是我親自給你挑的。”
桑儀茫然，“皇后娘娘不是本該就有第一選擇權麼？”
聞言陸沉逍臉色一沉。想起自己在一大堆東西里認真挑選，周圍侍衛那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結果到這裡她也覺得不妥？
見狀桑儀趕緊道：“多謝皇上。”然後她拿起盒子打量，果然每一件飾物皆是絕佳品相，不愧是第一手貨。
看他臉色還沉著，桑儀迅速舉起一個簪子，“這個我很喜歡。”
陸沉逍的神色稍微緩和些，“哦？”
她趕緊讚揚，“皇上挑的都是桑儀喜歡的。”
可惜陸沉逍依舊是那副淡淡表情。
半晌，桑儀好話說盡，直到捕捉到陸沉逍眼裡隱隱閃動著的笑意，她才明白過來。
或許一開始他是真生氣了，但後來絕對只是想逗她玩。
意識到這點後，桑儀先是靜了一下，然後扭開頭：“皇上似乎不想聽我說話，那我就不說了。”
“你還有什麼可說？”
“一個很重要的秘密。”
陸沉逍漫不經心地回答，“你能有什麼小秘密？”而根本沒將她的威脅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