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過夕妃,一行人來到顏妃的雲棲殿。
這裡比夕妃那裡更加冷清,除了幾個下人丫鬟,幾乎看不見有人走動。她們的到來,像是突然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昏昏欲睡的丫鬟驚醒,急急忙忙跑進屋子稟告此事,剩下的趕緊請了她們坐到正廳,很快奉上茶。
不久後,顏妃出現在衆人面前。
她的穿著佩飾很簡單,卻散發出獨有的氣質。公平而論,處於三位王妃之中,顏妃的氣質是最出衆的。她步子很穩地走過來,在自己慣常的位置坐下,客氣地和衆人打過招呼。舉止端莊,像極了從皇宮出來的高貴娘娘。
“顏妹妹,這是宮裡賜下的玉柄流螢緞,你看喜不喜歡?”
面對蘭妃的善意,她露出恰如其分的笑容,得體謝過,又說了些客套話。很快,在她隱隱的主導下,聊天氛圍變得輕鬆起來,所有人似乎如沐春風,笑聲不斷。
桑儀則一直在旁邊細細觀察她,不放過一絲一毫。
片刻後,她不得不承認:這顏妃的確很厲害。幾乎讓所有人都能聽到自己想聽的話,而不露絲毫刻意痕跡。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發現顏妃的半點異常。
離開的時候,蘭妃微笑著對她道:“顏妹妹,有空多出來聚聚,一個人悶在屋子裡總是不好。”
顏妃回道:“若是姐姐邀請,妹妹自然會到。”
蘭妃露出滿意笑容。
回去的時候,剛纔還輕鬆微笑的衆人紛紛收斂笑容,再次以蘭妃爲中心輕聲慢語起來。桑儀看在眼中,不由得心生感慨,這敬王府中女子個個都不一般。
眼見天色轉暗,得了蘭妃同意,衆人很快散了,各自回到居所。
桑儀坐在桌前,飲了一口茶。“今天總算見到顏妃了。”
“不容易。”棠溪在一旁中肯地評價。
……
桑儀揉揉太陽穴,“一般來說,丫鬟都會趁機奉承一下主子吧。”
“您若是想聽,奴婢也會說。”
“不用了。”她啞然,“你就這樣吧,我挺喜歡的。”
勞累一天,夏桑儀終於能躺在牀上休息了。陷入夢鄉的前一刻,她還在模模糊糊地想:明日,一定要找個機會去見見顏妃。
第二日,蘭妃梳洗完畢後,悠閒地靠在榻上,一個丫鬟立在身後爲她揉肩,另一個丫鬟給她奉了茶,然後迅速退下。下人們斂手低頭站在自己的位置,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蘭妃的懸玉殿,通常都是這種寂靜無聲的氣氛。
忽然有丫鬟輕步上前,“主子,有事稟告。”
“說說。”蘭妃漫不經心地允了。
“您讓我們盯著的人進了雲棲殿。”
“夏桑儀?她去了顏妃那兒?”
“是。”
蘭妃的眼神頓時變得捉摸不透。四周丫鬟們斂聲屏氣,懸玉殿變得更加寂靜了。
“她們說了什麼?”
“屬下只趁機探聽到一句。”下人低頭重複原話:“‘聽說姐姐是禮部尚書的愛女,常來往宮裡,那宮裡的昭慶殿一定氣勢非凡吧?’”
蘭妃一皺眉,隨後輕笑道:“呵呵……她是打算依附顏妃麼?小戶人家出來的,就是沒見過世面。以爲在這王府中誰出身最高,地位就最高麼?”
“在這敬王府,王爺的寵愛才是唯一衡量地位的標準。”
蘭妃自言自語著,沒有任何人敢接話。
“你先下去吧。”
“是。”
那丫鬟低頭走出,懸玉殿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風和日麗的下午,以蘭妃爲中心的一羣鶯鶯燕燕在長亭中閒談。忽然有人笑著問道:“蘭姐姐,知道我昨日看見誰了麼?”
蘭妃微擡下頷,示意她說下去。
“我看見夏妹妹去了顏妃的雲棲殿。”
她話音剛落,馬上有人附和:“對呀對呀,我前幾日也看見了。”
“哦!我曾見過她往那個方向走,沒想到是去找顏妃。”
在衆小妾嘰喳的附和聲中,蘭妃輕輕一笑,“我也收到消息了。只是每次邀請夏妹妹參加小宴,她倒是從不拒絕。”
聞言小妾們相互對視,然後有人立即出聲:“哎呀,這夏桑儀是打算左右逢源呢!蘭姐姐,你看她又不拒絕你,沒事還常往顏妃那裡跑。”
“就是就是,沒想到她竟然是這種人。”有小妾補充道,可看她的樣子,分明是前幾日和桑儀聊天最熱絡的人。
在衆口一致的討伐聲中,蘭妃輕笑著打斷,“先不管她。不就是一個不受寵的小妾麼?用不著耗費如此多的精力。總有要她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刻,到時候再說。”
小妾們紛紛讚揚起蘭妃的大度,後者微笑著在聽,眼底卻藏著對這些奉承的不屑。
“顏姐姐,這就是皇上親賜給你的硯臺?”
“是啊,我平日裡沒什麼喜好,最多就寫寫字。”
桑儀睜著明亮單純的眼眸道:“好想見見姐姐的筆墨。”
顏妃輕輕一笑,吩咐下人取來她平日的練習稿。
翻著厚厚的幾疊紙,她一張一張地介紹:“這是臨摹柳大家的《永州六記》。”
“這是閒著無聊寫的簪花小楷。”
……
桑儀一邊連聲讚歎她的水準,一邊牢牢記住了她的筆法習慣。
等欣賞完筆墨,落日的餘暉已照耀在天邊。桑儀看了看外面漸暗的天色,微笑著告辭。
“我送妹妹出去。”
見顏妃起身,桑儀心裡深深舒了一口氣。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顏妃雖然表面還是那副淡漠的樣子,但對她的態度已經親近多了。
“顏姐姐,我明日再來叨擾可以麼?”
她微微一笑,“自然可以。我這雲棲殿太過冷清,妹妹肯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回到自己的居所,這時天邊還殘留著白日的最後一抹亮光。桑儀打著呵欠,疲憊的她打算速速爬上牀。
這時窗戶傳來響動。
不會吧?
她看過去,然後嘆了一口氣。“我懷疑外面的守衛是不是被你買通了。”
蘇臻明笑瞇瞇反問:“你猜呢?”
桑儀無奈將腿放在牀沿,準備下牀,“你來有什麼事?”
“請你出去喝酒。”
“啊?現在?”
“嗯。白日裡出去會被發現。”
“現在出去更招眼。”
“不會,我已經安排好了。馬車就在外面。”
……
“你是有什麼事吧?”
“沒有。”
“就單純想請我喝酒?”
“被你發現了。”
“……可以不去麼?”
“可以啊。”蘇臻明雖然這般說著,眼神卻傳遞出“不去後果自負”的信息。
……
一起上了馬車,車輪很快轉動起來。周圍一直是靜悄悄地,偶爾馬車停下,很快又再次啓程。
就這樣走走停停,外面忽然隱隱響起喧囂聲。
漸漸地,腳步聲、說話聲、叫賣聲大了起來,連馬車裡都聽得清清楚楚。片刻後,聲音漸小,隱隱有人聲傳來。
桑儀正想問到底去哪兒,這時馬車“吱”地一聲停下了。見蘇臻明起身,她便跟著出了馬車。
夜色漸濃,兩人處在一個偏僻的巷子。
“這裡是……?”
“還要走一段。”
隨著蘇臻明的腳步,不多時一個酒肆出現在兩人面前。“就是這裡了。”他笑了笑,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普通的酒肆。大概快到了宵禁時刻,客人只坐了兩桌。
蘇臻明尋了個位置坐下,向桑儀招招手。
後者嘀咕著坐下:“你還真是請我喝酒的?”
“不然呢?”蘇臻明微笑著反問一句後,衝酒肆掌櫃吩咐:“三個人,先上一壺杜鬆。”
三個人?
在桑儀發怔的目光中,蘇臻明又對著店外的黑暗輕輕叫了一個名字,“森風,我請你喝酒哦。”
沒有動靜,他也不氣餒,連續叫了幾聲,引得周圍人都好奇看過來。終於,從黑暗中走出一個少年。一身黑衣,年紀輕輕,眉宇間流露出刻骨的漠然。
少年走過來,手裡的一柄長刀散發出冰涼的氣息。而刀鞘灰撲厚重,絲毫不起眼。
蘇臻明微笑道:“這裡的杜鬆很出名,我想你一定喜歡。”
少年掃了一眼夏桑儀,將刀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過酒了。”
“沒錯,”森風淡淡回道:“自從我的上一個僱主遭你背叛自殺後。”
蘇臻明笑笑,悠然端起酒盞。
夜風徐徐,兩人自顧自開始飲酒。
桑儀在一旁悶悶問道:“蘇臻明,這位是?”
“哦?你不知道?他就是那日救了我們的人。”
桑儀立刻想起那空中的幾截身子,面容微僵後,她轉頭對森風輕聲道:“閣下大恩,桑儀沒齒難忘。”
“不必。酬勞已經付過了。”
酬勞?
蘇臻明在一旁輕笑著解釋:“森風做的這一行,很多自己不方便做的事,都可以找他。只要你出得起價錢。”
“那他現在……”
蘇臻明笑瞇瞇道:“自然是保護你咯!”
桑儀一怔。保護我?是……王爺讓他來的?難道是因爲這次任務很重要,所以特地派人保護她的安全?
“……是王爺讓你來的?”
森風不出聲,只是靜靜飲酒。
蘇臻明在一旁幫他補充:“做他們這一行的向來守口如瓶,森風更是其中的翹楚。所以你以後可以放心地把事情交給他。”
……
“你們兩個很熟?”
森風簡短回答:“不算。”而蘇臻明就在一旁笑。
此後,三人便一直沉浸在詭異的安靜中。
桑儀自斟自飲,只見她飲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等到蘇臻明注意到她時,她已經閉眼倒在了桌上。
“這杜鬆後勁很足,她還真後知後覺。”蘇臻明輕輕笑著,而這時,有客人進了酒肆。
那是一位頗具陰柔氣的男人,頭戴斗笠,腰間別劍。他隨意掃視一眼衆客人後,低頭走到角落處的一張木桌前,背對衆人坐了下來:“掌櫃的,來兩壺杜鬆。”
片刻後,另一位同樣戴著斗笠的男人走進來,坐到他的對面。當兩人開始默不作聲地開始喝酒,蘇臻明用手肘碰了碰桑儀。
後者正陷入昏沉,嘟囔道:“別理我。”
忽然蘇臻明從桌下捉住了她的右手。
她擡頭,有些愕然地看過去,只見蘇臻明神色若無其事,可他的手卻在桌下牢牢壓著她的手心。
非常冰冷。
桑儀正想掙脫,手心忽然傳來一陣酥麻感,卻是蘇臻明那修長的手指在上面輕輕勾畫了一個字:顏。
顏?
顏妃?
頓了頓,蘇臻明又緩緩寫了一個字:宮。
宮裡?
桑儀瞬間清醒不少。蘇臻明的意思是:這剛進來的兩個人,一人來自宮中,一人是顏妃的手下?想到這個可能,她頓時坐直了身子,在不引起周圍人注意的情況下,努力地留心那兩位的動靜。
她太過認真,因此忘了還有一雙冰涼的手緊貼著她,而手的主人也沒有收回的意思,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專心致志的她。
這一切,只有對面的森風注意到了。
他皺了皺眉,隨即眼神再次歸於一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