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偌大的敬王府, 一路途徑優美別緻的亭臺樓閣。雨中的景緻帶了些微涼與清新,就連角落處的灌木叢,也因滑落的雨珠而變得特別起來。
陸沉逍忽然出聲:“嗯, 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無趣。”
“……你之前一直認爲漫步很無趣?”
他反問:“光是欣賞景色, 不覺得白費時間麼?”
桑儀啞口。
想起前幾日的出遊, 她像是明白了什麼。
原來王爺很多事都沒做過。遊湖泛舟、隨意漫步、學奏器樂……諸多平常人家玩膩的東西, 他卻從沒體味過。
“那王爺都做些什麼?”
“小時候練劍讀書, 掌權之後多了領軍打仗。”
果然……
“你呢?”
“王爺沒有調查過?”
“只知你雙親早逝,之後你一直輾轉於親戚間,最後纔在姨父家落腳, 算是給他家做了丫鬟。”
桑儀脣角泛起淡淡澀意。她黑暗無光的前半生,被濃縮成這麼簡單幾句話。
見她神色有異, 陸沉逍擁緊她, 在她耳旁低語:“想什麼呢?你現在是本王的王妃。”
桑儀微笑著點頭。
雨絲逐漸密集, 落在屋檐樹梢上發出輕微的啪響。
遠遠望見一處蓮池,雨水讓水面漸漸漲了起來, 淨潔的蓮花浮起在蓮葉上,於風雨飄零中靜靜綻放。
“我們過去看看?”
執傘的陸沉逍點點頭,隨她的意。
平日開放的蓮花有種無聲的靜謐,但此刻正下著雨,水珠擊打水面, 響起一連串的奇妙奏樂。
見桑儀試圖拾階而下, 陸沉逍一皺眉, “做什麼?”
“想摘一些回去。”
“蓮花?”陸沉逍點頭, “本王替你摘。”
桑儀回頭一笑, “不,是蓮葉。”
兩人站在蓮池邊, 眼看水面漲到幾乎蔓延出來。桑儀替陸沉逍舉著傘,後者正準備幫她摘取一片蓮葉。
桑儀懷念道:“我小時候沒什麼可玩的,有時便摘一片蓮葉,在上面玩水。王爺你知道麼?不管你從各個方向倒下幾滴水珠,只要搖搖蓮葉,它們便會彙集到一起成爲完整的一滴。無聊的時候,我便讓水珠從這頭滾到那頭,要是它分開了,就再把它們弄到一起,周而復始,能玩一下午。”
“看得出你很閒。”
桑儀抿脣一笑,“王爺身擔重任,辛苦一些是爲百姓造福。”
……
見陸沉逍正在目測最近一片蓮葉與他們的距離,桑儀好奇道:“能夠著麼?”
“你以爲本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哦,差點忘了王爺會武功。
“這片連輕功都用不著。”
見他傾身探出手,桑儀怕他被雨淋溼,於是舉著傘一同傾下去,試圖完全遮住他頭頂上的飄雨。
“你……”陸沉逍摘了蓮葉回頭,見了她這舉動,頓時皺眉道:“小心滑……”話還沒說完,踮著腳的桑儀踩到池子邊沿,一失足,整個人便向後仰去!
本來他可以及時抓住她,可就在快要攬住桑儀腰時,陸沉逍忽然想起她背上的傷。於是硬生生抽回手,再然後,桑儀跌在地上,不過身下多了一個肉墊。
雨還在下,可剛摘的蓮葉飛了,傘柄滴溜溜滑在一旁,桑儀趴在陸沉逍身上,而後者躺在溼漉漉雨地中,就這麼一動不動。
桑儀愣愣注視著眼前的男人。
她本該立即起身,卻沒有行動。
在她過往十幾年的歲月,曾無數次跌倒,卻從未有人如此安穩地接住她。本是頗爲狼狽的場景,此刻有種無比溫暖的氣息縈繞在喉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桑儀?”陸沉逍試探著叫,卻只見她埋頭在自己胸膛前,雙手逐漸用力擁住自己,於是不再出聲,只是靜靜仰頭望著飄落的雨滴。
回到寂耀殿,桑儀的傷口被雨水打溼了。陸沉逍又是生氣,又鬱悶著不好責怪。誰讓當時他也失神了呢?
處理好傷口,陸沉逍不得不聲明,以後她要是想出門,必須有自己的陪同。
“……知道了。”
桑儀鬱郁著問,“那我還有什麼可做的?”
陸沉逍嘆了口氣,決定帶她到自己辦公的地方。
“王爺,怎麼書房搬到這偏殿了?”桑儀一走進新改建的書房,好奇問。
“近。”陸沉逍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搪塞,在自己慣常的位置坐下。“隨你做什麼,乖乖安靜一點。”然後他從厚厚堆放的文書中取過一本,翻開批閱起來。
凝神寫了片刻,陸沉逍忽然聽到細微聲音。擡頭一看,只見桑儀亭亭而立,在認真爲他研磨。
他少見地怔了一下,然後低頭繼續剛纔的工作。
墨研好了,毛筆也放回筆筒中,書桌變得非常乾淨整潔,桑儀終於無事可做了。索性搬了個凳子,悄悄在王爺身旁偷看他的文書。
陸沉逍隨口一問:“要不要幫忙處理?”
此話一出,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想起在漠北的日子,還有最後的不歡而散。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這般一起坐到書桌前吧?
桑儀眨眨眼,微笑道:“好啊。”
見她表情沒什麼異樣,陸沉逍終於放下心。
夏桑儀咬著筆桿,若有所思盯著眼前的文書。
和漠北只有軍務不同,這裡竟多了不少文事。她知道王爺是沒有文職的,那這擺放的許多請示和消息又是怎麼一回事?
王爺權力的觸角……已經伸到文官一系了吧?想著那漠北的六十萬大軍,桑儀隱隱有些不安。野心、謀反、叛亂……這些詞不斷在她腦海盤旋。
“怎麼了?”
“……沒什麼。”桑儀笑笑,指了指其中一段,“王爺,您說這處量刑是從輕還是從重呢?”
陸沉逍拉她到自己懷中,開始爲她講解其中的不同。
桑儀微笑聽著,恍惚覺得時光倒流。
“你的領悟力很好。”
“王爺謬讚。”
“嗯,說不定可以當上女宰相?”
桑儀眨眼笑了笑。她的一切……可不全是王爺的教導?
時光飛快轉過,這一日,大夫宣佈傷口痊癒。
“太好了。”桑儀長舒一口氣。
棠溪在一旁研究手上的藥,“大夫說這藥每晚睡前塗一次,三個月傷痕就全褪了。”
“嗯!”桑儀坐在牀沿,雙腿悠閒地垂下。“重要的是,王爺答應過,只要傷好就可以隨意外出。”
棠溪無言。
“主子真是不愛待在屋裡。”
“對。小時候常悶在屋中不準出去,一旦有機會外出,便覺得自己甦醒了一般。”
……
“主子,現在想出去麼?”
“嗯!”桑儀站起身,隨口問道:“王爺呢?回府了吧?”
“聽說在書房。”
“那去書房看看。”
慢悠悠走過迴廊,書房就在不遠處。這時從屋裡傳出聲音。而聽清兩個聲音的主人後,桑儀停下腳步。
“王爺,是不是夕兒做錯了什麼?”
“不關你的事。”
從這裡看過去,正好可以瞧見書房裡的兩個人。陸沉逍站在書桌前,而夕妃盈盈跪地,眼裡泛著淚光。
“那王爺爲何一直不來找夕兒?上次夕兒主動在寂耀殿前苦等許久,王爺也不出來見夕兒。”
陸沉逍冷淡回答:“本王不是早就讓你回去?”
……
淚水無聲劃過臉龐,夕妃輕抽噎著道:“夕兒真的不明白,走之前還是好好的,爲何一個夏桑儀回來後,便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陸沉逍不動聲色,“你既身爲王妃,吃穿用度王府又何時虧待過你?從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我想要的不是這個!”她猛地擡起頭,指著牆上的地圖,“王爺,您不在府裡的時候,每日我都會來這裡,替王爺掛上地圖。如今您回府了,地圖我依舊在掛,您人明明就在王府,卻從來不肯多看一眼。”
聽到這裡,桑儀閉眼嘆息了一聲。而陸沉逍的語氣依舊那麼漠然,“你不必如此。”
說完他轉身欲出書房,夕妃悲泣著叫了一聲王爺,他沒回頭,只是淡淡道:“你依舊可以在王府享福,不是很好麼?”
出了書房,陸沉逍掃了一眼桑儀,示意她跟上。這時,他的表情才柔和生動了一些。
桑儀低頭跟上他的腳步。
“王爺……”
陸沉逍嗯了一聲。
……
“怎麼?你想說本王鐵石心腸?”
“王爺誤會了。”
“夕兒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本王能給她的也只有這個。若她想出府,本王也不會阻攔,甚至可以幫她隱瞞身世,重新換個身份活著。本王做的還不夠?”
“可夕妃想要的不是這個。”
陸沉逍轉身,聲音隱隱帶了怒意:“難道你希望本王把寵愛分給她?”
“不是。”桑儀搖頭,“我……我只是有點擔心。有一日王爺會像丟棄她一樣,毫不猶豫地拋棄下我。”
他停步,凝視著她的眼眸。許久,他微瞇眼,淡淡道:“你若再這樣疑神疑鬼,本王真生氣了。”
……
“是桑儀多慮了。”
她低頭說著,誰知陸沉逍忽然俯下身,吻上她的脣,輾轉而深深。
“別想了,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