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緩緩流過, 承寧宮一片寂靜。
直到門口悄然閃現出一個身影,棠溪迎上去,低聲告知剛發生的意外事件。
“你確定?”
“很有可能。”
蘇臻明走到桑儀面前, 示意她伸出手。
“雖然我之前是西醫, 不過幸好出於興趣學了把脈。”
她只是茫然地伸出手。
半晌, 蘇臻明點頭贊同了棠溪的判斷, “一兩個月了。”
桑儀輕聲問:“我該怎麼辦?”
他回頭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 轉頭攤手道:“你是問我怎麼處理?很簡單。繼續留在宮中,那麼你就得小心翼翼保護孩子,等孩子出生, 按規矩必須交給皇后撫養。”
“選擇離開,不管在何處生活, 至少得找個名義上的丈夫。” 蘇臻明輕笑著, 一副這多有趣的模樣, “當孩子長大後得知自己身世,說不定還會上演一出‘民間皇子’的戲碼哦。”
“我在認真問你。”
“夏姑娘, 我也在認真回答你。”蘇臻明聳聳肩,“哦對了,你該不會想把孩子打掉吧?那多殘忍,可能是第一位皇子。”
……
沉默良久,桑儀低垂下頭, “你那邊一切都準備好了?”
“嗯。”
“我出去之後, 你安排了怎樣的生活?”
“自然是隱姓埋名。大概會有點清苦, 不過沒有勾心鬥角、複雜權謀。”
“那現在多了孩子, 又該怎麼辦?”
蘇臻明迴避這個問題, “還是先出去再說,你覺得呢?”
……
“夏姑娘, 你的選擇不變?”
她黯然道:“孩子並沒有決定作用。他仍是他,我仍是我,想要的、該要的,一切都沒有變。”
蘇臻明定定凝視桑儀許久,突然笑起來,“那好,時辰到了,我們就出發。”
三人在殿中靜靜久候,當天色逐漸露出亮光,蘇臻明點頭微一示意。
“夏姑娘,你去殿外等待,我得先安排你兩個貼身奴婢的退路。”
“我不和她們一起?”
“等會兒你會一個人走,她們另有退路。你纔是最急需出去的人。”
……
“好。”桑儀努力給棠溪一個微笑,“保重。”然後她走出去,剩下蘇臻明和棠溪二人站在殿中。
待她走後,棠溪低聲問:“這樣真的好嗎?”
“你的願望終於能達成,還在猶豫什麼?”
“可是……”
“別讓死去的人等太久,能洗清冤屈的機會可不多。”
聞言,棠溪終於下定了決心。
“替我和主子說句對不起。”
“我會的。”
“還有……”
“還有什麼?”
清晨的曙光正逐漸籠罩大地。
一切按蘇臻明所安排,桑儀蜷縮進一個車上封閉的空間,車雖然很簡陋,但只要不亂翻堆在上面的東西,就絕不會發現她。
不久車開始動了,在皇宮的道路上吱呀呀地滾動著。
桑儀安靜閉眼待在裡面,每每感受到顛簸,她便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裡面有個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
車子走走停停,每當它停下,桑儀心裡就是一緊。直到它再次安全駛動,她心口的大石才落下去。
片刻後,桑儀估摸著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距離,距離皇宮的大門,大概也不遠了。
這時車忽然又停。
眼看時間持續流逝,而它保持沒動,隨著外面傳來的交談聲,都讓桑儀心裡一緊。
忽然有人在車的隔板上敲了敲,接著說了些什麼,再有聲音接上。
生怕被發現的桑儀將呼吸放得極輕,身子也一動不動。
終於,說話聲停止,車輪又轉動起來。桑儀鬆了一口氣,閉眼想著:這大概是最後一道關口了吧?
果然之後沒多久,就有人打開隔板恭敬地請她出來。
當桑儀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巷口。而清早的晨光照耀大地,靜了一夜的大街開始有叫賣聲響起。
“夏姑娘,這裡。”
蘇臻明站在一輛馬車前,衝她笑瞇瞇說著。
桑儀上了馬車,待它啓動後,忍不住撩開車簾的一道縫隙,小聲問:“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在前暫時充當馬車伕的蘇臻明回道:“很快就可以出城。這個時辰是城防最鬆懈之時,我們可以趁機溜出去。”
“棠溪和盈竹呢?”
“她們在另一條道上。”
桑儀點點頭,坐了回去。
經過城門的時候,所有人都要受檢查。由於正在換防,兩人的馬車又沒有任何異樣,因此非常輕鬆出了城。
桑儀喃喃道:“這樣就可以了?”
外面的蘇臻明輕笑出聲,“沒錯。”他一邊說著,同時勒馬停下馬車。
“又怎麼了?”
“還要等一個人。”
桑儀不解,撩開車簾問:“誰?”
蘇臻明回頭對她一笑,“是個很重要的人。”
“我們就不能……在別的地方等?走遠了再說?”
他搖頭,含笑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異樣。
實在弄不清他葫蘆裡賣了什麼藥,桑儀無奈之下,只好重新回到原位,坐立不安地繼續等待。
此刻的等待是如此的漫長,在悄然流逝的滴答聲中,忽然外面的蘇臻明輕聲開口,像是在打招呼:“嗨!我們在這裡!”
外面立即響起了刀劍出鞘聲,只聽有人在冷冷下令:“所有人!不得妄動,否則格殺勿論!”
被發現了?桑儀心猛地一跳。
隨著逐漸朝馬車而來的腳步聲,她腦中的弦一下子繃緊。
終於那人停了下來,然後一個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熟悉聲音響起,桑儀頓覺全身血液凝固了。
“出來。”
……
“還是要朕親自把你拎出來?”
緩緩地,車簾被輕輕掀開,露出一個人。桑儀默默下了馬車,站到陸沉逍面前。周圍一片寂靜,閒雜人等統統被侍衛們遠遠隔開,只剩下站在馬車旁邊的兩人對視。
陸沉逍看她,“一走了之?你是這樣打算的?”
“請皇上恕罪。”
“爲什麼?”他的聲音雖平靜,卻更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
“……請皇上恕罪。”
“爲什麼?是朕那日傷害了你?”
“不是。”
“是朕冷落了你?”
“不是。”
“是有人欺負你?”
“不是。”
“那麼,”陸沉逍猛地攢住她的下頜,“這又是爲什麼?讓你鐵了心非要離開?”
桑儀吃痛,許久,才低聲道:“這樣……比較好。”
“好?對誰好?”
“對……你好。”
“那朕怎麼一點都沒發覺!?”
桑儀無言以對。
陸沉逍怒極反笑:“你要朕如何?要怎樣你纔會如從前那樣?後悔不迭?乞求原諒?卑微地說一切都是朕的錯?”
……
桑儀靜靜搖頭,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
“不,我想讓你像以往一樣。”
“回到你應該去的地方,然後繼續生活。”
“我希望你過得很好,做個很好的帝王。”
她的笑容中帶著無限悲涼,“我只是覺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往那樣自在活著,什麼都不考慮而把一切責任都推給你。如今你是皇上,而我作爲後宮中的普通女人,就……必須與別人分享同一個男人,還不得不強顏歡笑。”
陸沉逍靜靜聽著,“我可以只看著你。”
“不可以的。”桑儀脣角泛起苦澀的笑意,“若一個女人獨佔聖寵,後宮秩序必定會失控,而朝堂上也必會提出異議。這樣的事,史書上還少麼?”
“他們若有異議,我會處理。”
“可是久了終歸不好。”桑儀搖頭道:“對不起……我其實欠你一個更好的人生。或許,你本就該作爲千古帝王,流傳史書,而我只會妨礙你,所以……”
“誰說會妨礙?”
“剛纔解釋得還不夠清楚?天下和專寵,兩者不可兼得。”
“若我都想要呢?”
“……那是不可以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聞言,桑儀怔怔看著他。
“我依然可以劍指朝外,而你也可以像從前那樣。”
“……可以?”
“何不試試?”
在陸沉逍平靜卻篤定的聲音中,一切陷入沉寂。
桑儀閉眼又睜開,手心攢得指尖發白。她想起夏雨打荷的漫步,節日作伴的遊玩,悠閒的泛舟……想起他在她耳邊吹氣,他耐心爲她解惑,他拔劍救她的凜然,他處理軍務時笑看研磨的她……
許久,桑儀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可以?”
陸沉逍點頭。
……
“跟我回去?”
“……好。”
聽到這個字,陸沉逍終於露出笑容,罕見地放柔了聲音:“若你不願意做皇后,那麼貴妃如何?我母妃也是這個封位,聽起來很好是吧?”
桑儀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wωω т tκa n ¢O 陸沉逍緊握住桑儀的手,這時一匹高大駿馬被牽過來。顯然,之前陸沉逍是快馬加鞭追到城門口的。
他抱她上馬,讓她倚在自己的懷中。
這時桑儀纔想起另一個關鍵人物。
蘇臻明呢?
淡淡清風中,只聽陸沉逍冷冷吩咐侍衛,“把他抓入天牢。”
什麼?
這時馬已經快速奔跑起來,桑儀只來得及看見最後一幕:一直低垂著頭的蘇臻明終於擡起頭,轉頭看向共乘一騎的兩人。
最後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