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荒已是微微皺起了眉, 正要發怒于夜桐的胡編亂造口無遮攔,卻又恰合時宜地想起二人前幾日的一夜春宵,俊臉微紅, 反倒是緘口不言了。
葉江陵看出了玄荒面色有異, 卻又不見他反駁, 手中的酒杯驟然出現了裂痕, 蜿蜒在素凈的青瓷上。他眸中閃過一抹冷意, 卻笑意不減:“如何色/誘?”
她仿佛聽見他磨牙之聲,輕笑道:“你說呢?”
葉江陵見她眼中盈盈笑意卻含著那一抹戲謔的光芒,便知道她又是在逗他。似是無奈地舒展開了眉頭, 低嘆一聲:“你還是這么愛作弄人。”
曾經幼時,他也自詡頑劣不羈, 最愛將周圍人耍得團團轉, 可遇見夜桐之后, 也不知是他智商下降還是夜桐更勝一籌,他就總是被她戲弄。起初還會被這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女孩氣得跳腳, 后來反而心甘情愿地替她做事了,也習慣了她愛玩的性格。
反正,他再生氣也打不過她。
夜桐嫣然一笑:“因為我最愛欣賞別人惱羞成怒的模樣。”
這是夜桐的口頭禪,而葉江陵也知道她一定會這么說。好久沒聽到這句話,反倒覺著有些懷念了。
然而這話卻讓玄荒想起每次夜桐大膽戲弄引誘他時的情景。
原來她只是愛他惱羞成怒的模樣。
雖然明知她是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 明知她看似多情實則無心, 他卻隱隱含著一絲期待, 她只對自己是那般大膽。然而聽見他們的對話, 這才驚覺, 自己于她而言并沒有多特別。想到她像勾引自己那樣調戲葉江陵甚至別人,心中就有一根針, 扎得他生疼。
本以為自己在她心中或多或少有著一席之地……至少她能愿意將身子都獻給他。
然而在知她有了心上人之后,自己連這樣的獨特性都失去了么……
這個想法猶如驚雷掠過,玄荒微不可見地搖搖頭,難道他還在期待她如何看待自己不成?他是她師父,要娶她也是因為他要負責,若是對徒弟起了旖旎心思,那便真的不堪了。
二人便這么心思各異地用完膳,而夜桐自始至終都保持著笑意,無視這暗中彌漫的硝煙,目光悠遠,不知其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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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清風吹起一絲寒意。
星星點點的光芒靜靜地照耀著漆黑的夜空,猶如此刻夜桐的眸。
她關緊了門窗,半倚在床頭,面色沉靜。從懷中摸出一張淡黃色的竹紙來,看了半晌,柳葉眉深鎖,目光沉郁。定定凝視那最后一行字,片刻后,終是淡淡嘆了口氣。
還有一年多時間……她是否能夠順利地……
“誰?!”
夜桐話音未落,銀針已然出手,幾乎只是瞬間就已破窗而出,準確地飛向門外之人的要害。
“是我。”葉江陵側身堪堪躲過銀針,陰柔纏綿的嗓音在門外響起,并無任何驚慌。
夜桐知道是他后,將紙重新藏入懷中,低聲道:“進來吧。”
葉江陵輕推門而入,便看見夜桐慵懶地半躺在床上瞇著眼,悠然愜意,完全不見方才那一聲厲呵中的狠戾。
“唉,你依然如此警惕。幸好我有備而來,否則被你誤傷可如何是好?”葉江陵半開玩笑地拉開椅子坐下,鳳眸含情。
“你死了我負責。”
“……你好狠的心。”葉江陵扶額,嘴角抽搐。這丫頭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好吧雖然已經習慣了。
夜桐睜眼,打趣道:“半夜來我房間,是要行兇還是劫色?”
“劫色可否?”葉江陵撩人一笑,無限魅惑。
可惜他的電眼是對夜桐半點作用都不起,何況她早就有抗體了,只是淡淡嘲諷地回道:“堂堂葉教主竟也落魄到做劫色這種降格之事了?”
“若能劫到逐月宮主之色,降多少格我都愿意。”葉江陵輕搖折扇,扇面半掩著他的容顏,看不清他的表情。
夜桐心中知道他并非完全在開玩笑,卻從未曾揭穿他。兩人一直都以這種朋友關系相處,也十分融洽。然而,似乎見了玄荒之后,葉江陵比起以往更為焦急了。
她暗自嘆氣,卻挑眉道:“看來你是欲求不滿了。不如再去抓幾個回來降降火?”
葉江陵果然臉色又黑了黑,他每次帶回來的姑娘都是進入他鳳凰教專屬女部培訓的新下屬,根本不是外界所說的不堪下流強搶民女。這話若是不知情的人說說也就罷了,可夜桐明知這傳言虛假還拿來梗他,分明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我自小為你守身如玉,何曾抓過什么姑娘回來降火?”
葉江陵凝視著夜桐的杏眸,卻發現那向來波瀾不驚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異色。他本是半開玩笑半認真,也以為向來伶牙俐齒的她會毫不留情地反擊,卻不料她會有如此反應。
“江陵……我……”不值得你為我這么做。
“哈哈哈,玩笑而已,莫要當真。”葉江陵搶在她說出口之前打斷了她的話,依然笑得風流倜儻,妖孽不羈。
而他手中的折扇卻越搖越快,泄露著他的焦急不安。
“……”夜桐眼瞼低垂,笑意漸收,沉默不語。
看到他勉強的笑容,總覺得心里有些揪得慌。對于這樣的葉江陵,她唯有愧疚。不是不知道他對她情深意重,不是不知道他明里暗里幫了她多少忙,不是不知道他這句所言屬實,然而這輩子欠他太多,卻無從還起。他要的,她不能給,也給不起。
怪只怪天意弄人。她在遇見葉江陵之前遇見了玄荒,心中便住不進他人了。
一時間兩人無言,氣氛驀地沉重了起來。
“你師父……便是你之前說要找的那個人罷?”半晌,葉江陵打破了沉默,最終還是問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是。”夜桐長睫輕顫,仿佛陷入回憶,點頭承認。
“原來如此……難怪覺得這次見你變了許多。”葉江陵嘴角雖然上揚,卻抑制不住地有些苦澀。
“我變了?”
他點點頭,苦笑道:“嗯,曾經的你即便笑著,笑容里也總有一層陰霾。無論我如何逗你,都不能令你敞開心扉。現在,那層陰霾似乎消失了。”
也真是可笑。他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未曾做到的事,卻在這一年間被他人輕而易舉地達成了。甚至玄荒本人估計還完全不知情。
他如今深知,若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無論他付出多少,也是徒勞。再怎么感激,也無法成為愛。
可心卻不能那么容易地收回來。何況他也并不想收回。
敢作敢當,敢愛敢恨,肆意瀟灑,大膽無雙。這便是二人最相似之處,也正是他初遇那個語嫣然卻殺人利落的小女孩時,一見傾心的原因。
他當時覺得仿佛找到了另一個自己。花了很長的時間跟在她身后,無論被她如何不待見,被她如何驅趕,他都厚著臉皮賴在她身旁,直到消除她的戒心。
他費勁艱辛,吵吵鬧鬧三四年,二人方才成為密友。可他卻一直抱著私心,即便她一開始便明確地告訴過他她已心有所屬,他也從未放棄過爭取。
然而,今日一見,打破了他所有的期盼與幻想。那個妖嬈而張揚,聰明而沉穩的夜桐,本以為她會永遠那般無心無情,表面溫柔而內心冰冷,現在卻變得多了幾分溫柔。
他終是敗在了玄荒的手下。
偶爾也想過強取豪奪,但他做不到,也不稀罕。他的愛,雖然不在明處在暗處,卻依然光明磊落。
若是將來玄荒不能護她周全,或讓她幸福,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奪回的。
“陰霾消失了?……或許,最近日子過得□□逸了。”夜桐眼神有些復雜。
雖不完全清楚她的計劃,卻也大概知道她意中所指,葉江陵亦是眉頭輕皺,問道:“你日后如何打算?”
夜桐指尖輕柔太陽穴,有些頭疼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該來的總是要來。至于最后的那一步……我還沒想好。”
“若你需要,我鳳凰教全教定當鼎力相助。”葉江陵聲音低沉陰柔卻透著堅定。
夜桐聞言,朝他輕松笑笑:“我知道,這話你說了幾百遍了,你沒說膩我都聽膩了。”
葉江陵無奈地撇撇嘴,若是覺得她聽進去了他才不會這么反復強調呢。就是怕夜桐那性子,雞毛蒜皮的小事倒是毫不客氣,真正遇到大事就絲毫不肯牽連他人,全都自己肩上扛著。
堅強倔強目標明確的她,何時能真正依靠他一下,他也滿足了。
見他這副神情,夜桐也知道他的心思,垂眸輕聲道:“江陵,謝謝你。”
葉江陵笑笑:“你我之間何須如此見外。”
夜桐抬眼,見他神色柔和,也只是點點頭,報以一笑。
此時無聲勝有聲。而她對他,似乎除了這句話,也只剩一句對不起可說了。
今生能遇見他,便是這無情的上天替她所做的為數不多的幸事之一。來生若是再相見,她便好好報答。
可惜這世的她,是絕不能答復他的心意了。
只因她早已傾心于玄荒。
自從十二年前初遇,他從那些亡命之徒手下救了她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