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朦朧, 鶯啼如歌。微風拂過,山中水霧濕潤著綠葉,晶瑩的晨露卻順著花瓣中央緩緩落下。
天光微明, 玄荒一夜縱歡, 身子骨疲倦不堪, 心中又似乎擔憂著什么, 便沒有一直沉睡下去, 早早地醒了過來。
然而,正如他所擔憂的那般。枕邊人早已不見蹤影。她睡過的地方,仍有點點余溫, 卻在微冷的空氣中泛涼。他神情黯然,呆愣著伸手緩緩摸去, 感受著她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這樣, 竟還是不能留住她么。
他秀眉緊蹙, 深邃的墨眸里盡是哀傷。完美如玉的臉上,一片慘白。
垂眸望著自己的上身, 卻跟上次不同,潔白無瑕,一點痕跡都未曾留下。掀開被褥,卻忽然想起什么,分開腿, 果然在大腿內側看見一個深得發紫的吻痕。
那是她昨晚刻意留下的。
“師父, 等我。”他隱隱憶起她最后緊緊靠在他的懷里, 似乎在他耳邊如此說道。又或許是他的幻覺。
可若是真的, 是否代表她還有可能回到他身邊呢。
不過她究竟是為何要離開?
他昨夜將她眼中的情意和痛苦都看得分明, 夜桐離去的原因絕不簡單,又或者說, 身不由己。
更可能是去做一件極其危險之事,因而不愿牽連他。
烈酒喝得太多,昨晚便昏昏沉沉的,此刻腦袋依然有些疼痛,精神萎靡,思考無力。他掀開被褥,起身下床穿衣,卻在地上看見了一張泛著淡黃,皺巴巴的紙。
這莫非是夜桐留下的?
他彎腰拾起,卻看見藥方上清晰顯眼的一行大字——“得此藥方者,十有九死,慎持。”
www? ttk an? ¢O
心中猛然被什么撞了一下,腦中卻愈發清明了起來。憶起夜桐之前種種言行,即便自己苦學醫毒也不愿將藥方之事告訴他,難道……只是因為這句話?
玄荒凝視這紙半晌,忽然覺著眼眶微微有些濕潤。他輕輕將這藥方收好,又摸了摸二人共同蓋過的被褥,淡淡地嘆了口氣……
————————————————————————————————
青山林立,直指云霄,雄壯巍峨。上有云霧繚繞,朦朧更勝仙境。
山腰處有瀑布流瀉而出,白練騰空,披下一層晶瑩水簾幕來。瀑布雖薄而不失氣勢,似九天銀河。落處湖水煙波浩渺,湖光山色,隱約倒映著藍天白云,呈現碧藍之色,色澤猶如水藍瑪瑙石,令人流連忘返。
而此地玄妙之處卻鮮為人知。越過那瀑布,便是一深幽洞口。持火把往內深入,耐心走許久,方能看到一絲亮光。
出口外,竟是一處寬廣平地,環境清幽,鳥語花香,世外桃源。霧濃處隱約可見一恢弘宮殿,走進方能見其真身,門匾上金字雕刻著“逐月宮”三個大字,柔中帶剛。
飛閣流丹,雕欄玉砌,畫棟朱簾,猶如瓊樓玉宇,金碧輝煌。
“恭迎宮主回宮!”
正殿內,大紅方毯長鋪于地,數十名窈窕女子低眉立于兩側,無一人竊竊私語,井然有紀。
高階之上,夜桐面蒙黑紗,眼角銀粉勾出一點妖嬈,三千青絲隨意披散,無簪而媚。身著黑色縷金挑線紗裙,領口白皙玲瓏曲線若隱若現,美好誘人,卻不同于風塵女子般媚俗,反而散發出傲然視物的肆意瀟灑。
她慵懶隨意地倚在貂皮座椅上,杏眸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平靜中泛著幽幽冷意。
她悠悠開口,猶如絲竹,余音繞梁:“本宮主久而未歸,爾等可有懈怠?”
“屬下不敢!”底下的女子齊聲答道。
逐月宮四大閣主彩蝶,幽蘭,夢舞,柳葉兩兩分立于她身旁,各個姿色過人而風格迥異,這五人在一起,竟美得讓人生生移不開眼來。
“彩蝶。”她輕轉水眸,斜睨了身邊清麗女子一眼,言簡意賅,“匯報。”
彩蝶擅管理,通人心,行事風格剛柔并濟,主管逐月宮宮中人事,對宮中情況是最為了解。在原副宮主流云走后,她便在夜桐的命令下接手宮中事物。
她單膝跪地,神情恭敬,聲音清脆利落:“逐月宮一年半間清除二百余人,其中無一人叛變,出宮者皆已廢其武功,隱姓埋名,并無疏漏。謹遵宮主吩咐,并未納入新人……此外,一月前曾有一年輕男子拜訪,求見宮主,我等已回絕。對方便留下話,說一月后再來。”
夜桐挑眉:“哦?男子?是何身份。”
“其人面罩黑紗,看不清面孔。錦緞綢衣,似是富貴人家。交手幾招,對方武藝高強,遠在我等之上。因未能斷明其真面目,還請宮主責罰!”
夜桐略一垂眸,眸中暗光浮動,如有寒冰,勾起嘴角:“辦事不力,按規矩領罰。”若是流云在,必定能將這人身份查出來的。只可惜,四大閣主能力雖強,卻強不過流云,要獨當一面還有待培養。
彩蝶受罰卻不見一絲怨恨,斬釘截鐵地跪謝:“多謝宮主!”
夜桐點點頭,沉聲道:“你們都散了罷,幽蘭留下。”她輕輕揮手,令眾人退去,移眸看向一旁氣息清冷的幽蘭。
“查到多少?”她狀似漫不經心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淡淡開口。
幽蘭聲音冷冷清清,不帶一絲溫度:“稟報宮主,當今皇上已呈現毒發之勢,不惑之年卻已老態龍鐘,猶如古稀,尋遍天下名醫,然無毒可解,心急如焚,似乎狗急跳墻要找靈丹妙藥。朝中更有大亂之勢,勢力一分為三,太子派最為強盛,暗中拉攏朝中大臣,明面上也屢次透露對皇位志在必得之意;五皇子派次之,其人陰險狡詐,為奪帝位對大臣威逼利誘,軟硬兼施。三皇子看似溫良無害,軟弱無爭,然暗中勢力遍布皇朝武林,鏢局、商行、茶樓酒肆、江湖門派都有他的人,民間對三皇子也呼聲最高……我等已將查到的具體勢力皆記錄下來,請宮主過目。”
說罷,她將一疊整理出的資料恭恭敬敬地遞給夜桐。夜桐伸手借過,低頭翻閱著,慢條斯理地問道:“就這些么?”
“屬下探尋消息之時,還無意中得知一傳聞,只是……”幽蘭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不知當講不當講。
夜桐頭也不抬:“說。”
“十多年前,名門肖家之嫡次女肖茹雪,原本被太子所看上,想要娶為正妻,甚至已向皇上求旨。然肖茹雪并不愿為太子所束縛,又苦于無法反抗,便在下旨前主動提出被家族出名以使太子無法娶一介民女。肖茹雪雖性情溫婉大氣,卻意外地固執,肖家如何勸阻都不聽,甚至以死相逼,肖家迫于無奈,最終只得同意。”
“嗯……繼續說。”
“然而太子卻因蒙羞而怒不可遏,私下逼迫肖茹雪喝下□□,雖毒不至死,卻最多只能再活十二年,若不喝,便讓肖家家破人亡。肖茹雪不得已喝下,不久后便跟一男子私奔了。”
“哦?”夜桐微微揚眉,饒有興趣。前任太子也就是當今皇上,原來他這般令人惡心的作風一直不曾改變。也不知禍害了多少女子。
幽蘭卻輕輕吐出一個她意想不到的名字:“那男子便是當今的玄衣門門主,玄笑天。”
什么?!
夜桐翻閱資料的手指終于停下,抬頭微微震驚地朝幽蘭望去。
也就是說,肖茹雪便是玄荒之母。
難怪幽蘭要同她講這件事。她在玄衣門拜玄荒為師之事,四大閣主都是知道的,因此覺得這事也與她有些關系吧。
夜桐終于開始皺眉,冷聲道:“后來呢?”
幽蘭沒有因夜桐的反應而有任何表情,繼續匯報:“玄笑天找過許多人去解這□□,卻無人能醫。即便找到當年的藥仙莫青山也無能為力,說這是皇室秘藥,若是能事先服下一味草藥倒可抵制這毒,可如今已無藥可救了。后來,肖茹雪與玄笑天便銷聲匿跡,隱居深山,十二年后肖茹雪毒發身亡。”
夜桐聽她說完,沉默良久,伸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略帶疲倦的聲音從面紗內側傳出:“下去吧。”
“是!”幽蘭利落地離開正殿,留下夜桐一人獨自坐在椅上。
她以手撐住下頜,秀眉緊蹙,眼瞼微垂,眼神空蕩蕩的,看著地板仿佛在出神。
肖茹雪……玄荒娘親……
她憶起當初玄荒跟她說過,他娘是忽然大病一場,因病而逝的。按他當時的敘述,應該是不知情才對。
“雖然平日里娘都溫柔善良,知書達理,從來不罵我,那也是第一次看見娘發脾氣。但當時心中不服,未免覺得娘太小題大做。不料一個月后,娘突然病逝。臨終前再三強調要我棄武從醫,并懷悲憫之心,寬厚待人,救濟良人。切不可因一時沖動而釀下惡果。”
——她記得他當時是這樣說的。
驟然,夜桐心中一個念頭呼嘯而過,幡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