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 夜色無痕之恐怖,六月飛雪之無情,逐月宮主之詭秘, 雲荒公子之神聖, 並稱爲四大禁域。此乃衆所周知之事。然, 夜色無痕之所以能名列四大禁域之首的原因, 卻鮮有人知。
知情者言, 夜色無痕之所以得此稱號,實乃其尤擅隱匿氣息,無聲無息, 且殺人只選在夜間。其黑衣與夜色融爲一體,殺人前習慣陰森恐嚇, 出手時身手過□□速, 無人能看清其身影, 所及之處一絲痕跡都不留下,被害者卻在一瞬間屍首分離, 其死法慘不忍睹,令人作嘔。
夜色無痕殺人次數雖少,卻一殺一批。若是被其盯上,便無人能夠逃脫,必將懷著驚恐與後悔的神情回到陰曹地府。
因此, 江湖人士談之變色, 生怕哪天自己便被盯上。不過也有人不相信其存在的, 認爲這是聳人聽聞。
只有那個最初說親眼目睹了夜色無痕殺人場面時的人才知, 他絕非胡編亂造, 那突然間莫名其妙地就肢體亂飛,一羣人瞬間倒地的場景, 將深深刻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只是,又有誰人能料,逐月宮主與夜色無痕,竟會是同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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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飛雪斬釘截鐵地指出夜桐的真實身份,冷聲道:“夜色無痕。”
除了玄荒方纔早有預料,只是幾不可見地輕嘆一口氣外,風素、孟楓琉、葉葵聞言均是一驚,不敢置信。
風素曾經也好奇過,主動查了查夜色無痕的真實身份,卻無論如何都查不出來,彷彿這人憑空降世,又憑空消失了一般,半點蛛絲馬跡也不曾留下。
夜桐逐月宮主的身份已經夠讓他吃驚了,原來連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殺手夜色無痕也是夜桐麼?!
她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原來他們在一起的這一年多,他什麼都不曾看透過。
風素呆愣愣地望著場中那個婷婷而立的黑色倩影,只覺得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而玄荒又何嘗不是如此。然他只是依然淡淡微笑,眉眼清潤溫和。細看,纔會發現那一絲無奈的澀意。
明明已經確認關係,卻從來沒有走進過她的內心。那裡於他而言,依然猶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只是,他不想逼她,既已決定相信,他便會耐心等待,直到她將一切坦白爲止。
然而,肩負得太多而把秘密都藏在心中的她,過於早熟的她,何時能稍微依賴一下他呢。她……還是自己唯一的徒兒啊。
夜桐自然不知道他們那邊人的心思正千迴百轉著,面對六月飛雪的質問,她悠然一笑,並不否認,只是以一種嘆惋的語氣自顧自地繼續著她的話題:“你眼睛爲何看不見呢?”
“……”六月飛雪意料之中地依舊一言不發,無神的雙眼似乎透過夜桐在看遙遠的遠方。
夜桐無趣地撇撇嘴,以這個人冰冷的性子,自然是不會回話的。
“那,我便換個問題……你爲何如此想要藥方?莫非……是想治你眼睛?”
玄荒一直靜觀著他們的對峙,此時同樣略感疑惑地挑了挑眉。六月飛雪雖然冷若冰霜,出手利落,絲毫不顧及他人,然從他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強烈的慾望。雖然他冰冷無情,卻也無慾無求。何況他即便看不見,也完全不影響他什麼,看起來並非那種會大費周章只因貪圖這藥方之人。
他雖冷漠如冰如雪,卻也如冰雪般純淨。
就在夜桐以爲他不會開口了時,他卻薄脣微動,沉聲道:“與你何干。”
夜桐勾了勾嘴角,聲音柔媚如夜風:“你若實話實說,我便將藥方給你。”她看似隨意地將短劍放下,不再貼著他的脖子。
然而六月飛雪卻突然間身形一晃,原本站得筆直的身姿搖搖曳曳了幾步,便軟倒在地,甚至連支撐身體的力量都沒有了。嘴角溢出的鮮紅血跡以及皺緊的俊眉顯示著他巨大的痛苦。
夜桐輕輕擦去之前一直在自己嘴角的血跡,彷彿沒事人一樣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不似人間物的男子,眸中笑意清淺。
她受了傷,怎可能不加倍奉還?睚眥必報可是她的個性。
一旁的玄荒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大概知道她是做了什麼手腳了。
估計是夜桐是覺得硬碰硬必有損傷,於是使了個暗招。然她在起初她鬼魅一般圍著六月飛雪轉圈之時,便灑下了無色無味的“腐心粉”,即便是六月飛雪那樣的高手亦無法察覺。然而腐心粉發作需要過段時間,她便故意拖延到□□發作。
中了腐心粉之人,十二時辰內心臟被一點點侵蝕溶解,化爲血水。乃是□□中較狠辣的一種,然並非無藥可解,只是解藥昂貴難制。
玄荒曾經告訴過她配方,亦警告過她不要隨意用,不料她竟學以致用在六月飛雪身上。
夜桐淡淡地看著六月飛雪痛苦地蜷縮在地,似嘆惋又似嘲諷地柔聲道:“爲了一個破藥方來得罪我,你也是一時糊塗吶……”
最不該的是差點傷了她師父。
而且這樣一來,她便無法繼續在玄衣門待下去了。若是隻使出作爲逐月宮主的實力的她,是無法輕易打贏他的,即便贏了估計也是兩敗俱傷。對付六月飛雪這樣數一數二的高手,何況他因看不見而聽覺異常靈敏,她非完全隱匿氣息而不能贏。然而這一招使出,她的身份也就暴露無遺了。
不過,也是時候該走了。
六月飛雪蜷縮成一團,銀髮凌亂。因劇烈的疼痛,他並沒聽清夜桐說了什麼,只覺得心口周圍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彷彿要將他的心燒成灰燼。他的面部第一次有了除冷漠以外的表情,眉頭緊皺,嘴角鮮血源源不斷地流出……
那銀灰色瞳孔彷彿流露出了痛苦之色,眼神猶如搖曳的燭光,在風中殘留。
莫非……他要命喪於此了麼。
他真的救不了她了麼?
他明知,那樣的溫暖,本不該屬於他。是他連累了她。
然而……或許……就這樣一起去了,也好。
一滴溫熱的清淚順著他的眼角滑下,那無神的銀灰眸子裡浮現出水潤的光澤。他彷彿看見了從未看見過的那個女子溫暖的笑臉。
他微微張嘴,低聲喚道:“流……雲……”
夜桐一驚,美目一睜,抓住他的衣領,語氣急切:“你說什麼?!”
然而,六月飛雪似乎已經陷入昏迷狀態,沒有半點反應。
“喂,你醒醒……”夜桐拍了拍他的臉,發現拍不醒他後,擡頭望向雲荒,眼神裡的求助意味十分明顯。
“師父……”她略有些焦急地喚道。
玄荒早在六月飛雪倒地之時已走至她身旁,此時他神色溫和,淡然如風,溫柔而深邃的眼神裡透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溫聲道:“不必擔心。”
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他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一股暖意從指間沿上心頭,彷彿涓涓熱流,令她緩緩綻開一抹明媚的微笑。
啊,越來越捨不得離開他了,怎麼辦。
*
所幸玄荒還有現成的解藥,只去了趟藥房便拿來回來,讓六月飛雪服下。而六月飛雪不愧是內功深厚,恢復神速,只消兩個時辰便醒了過來。
“流……雲?”他醒來,還未弄清自己身在何處,一張口,便又是念的這個名字。
只是神情依舊漠然。
“真不知她到底看上你這冰山面癱臉的哪一點了。”
耳邊傳來那個柔媚妖嬈的女聲,令他瞬間清醒,不悅地動了動眉梢。
“藥……”他話音未落,便被夜桐不耐地打斷,“別跟本宮主提藥方,老是藥方藥方藥方的煩不煩。”
“……”六月飛雪緘口不言。他並不知道這女子爲何救了他,然而若想活命,還是不惹她爲好。
夜桐此刻確實沒什麼好口氣。事實上,在他昏迷的這兩個時辰內,她真的很想把他千刀萬剮了。
這可是把她的原副宮主拐跑甚至不辭而別的人。
爲免誤會,她再次向他確認道:“你說的流雲,可是指逐月宮先前的副宮主流雲?”
“……你,認識?”他似乎有些壓訝異。
夜桐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語氣不善地道:“哼,豈止認識。她還是與我同牀共枕多年的關係。”
“……”六月飛雪默然,難得地抽了抽嘴角。
“本宮主叫夜桐,是你家流雲原來的主人。你拐跑她的這筆賬,我以後肯定要跟你算,你給我記好了。”一提起這件事,她依然有些氣惱。
自己究竟比不上這種冰山木頭的哪一點了?竟讓她視如姐妹的流雲離她而去。
“你是……逐月宮主?”六月飛雪微微揚了揚眉。
他記得流雲曾經對他說過,無論發生任何事,都絕不能與逐月宮的人作對。尤其是逐月宮主,若是遇上她有任何麻煩,定要相助。
原本流雲願意跟他私奔已經是苦苦掙扎許久才做出的決定,心懷深深的愧疚。然而,他卻與逐月宮主大戰一場……
若是流雲還醒著,知道了肯定要氣得半個月不理他……不,可能是一個月……唔,也可能一年……
“對……不住。”他沉默半晌,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無論原因如何,他都不該對她出手的。他沒能遵守跟流雲的約定。
夜桐以爲他是指他拐跑流雲的那件事,冷哼一聲,並不領情:“這可不是道歉就有用的。人我不會要回來,但是你可欠我個大人情,以後會有要你還的時候。”
“……嗯。”她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不過他也並不想解釋。
夜桐伸出手指,略有些煩躁地卷著自己的髮梢,擡眸問道:“所以,你想要藥方是爲了救流雲?”
談及流雲,六月飛雪的神色終於終於不再那麼漠然,竟流露出點點柔和與擔憂來,沉聲應道:“沒錯。”
她扶額嘆道:“唉,真是一場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