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肖茹雪果然不只是因為玄荒當時救了她而殺了人這事才留下那樣有點牽強的要求來,或者說,只是以此為借口, 正好說出她的遺言罷了。
棄武從醫, 便是因為玄荒年少時便武藝極為高強, 足以自保。而江湖上除了明槍還有暗箭, 尤以醫毒為甚, 她自己便是被太子□□所害,若事先有所了解,便不至于服藥后只能等死。
也可能還有太子繼續報復她孩子的擔憂。因此, 她想要玄荒能兩面都顧全,保護好性命, 躲過明槍暗箭, 好好活下去。而玄笑天能找到莫青山也必定有些交情, 甚至還交情不淺,而玄荒又天賦異稟, 因此莫青山愿收玄荒為徒。
可她卻不愿玄荒心懷仇恨地度過一生,亦或去宮中找當今皇上尋仇。無論哪種,于他而言,都只會讓他過得不幸福。
因此,肖茹雪與玄笑天, 選擇了隱瞞。并且要他心懷悲憫, 寬厚待人, 切記沖動。
即, 勿尋仇。
否則對抗整個皇室, 一定會將性命都給搭上。
直至肖茹雪發覺自己時日不多,又正好發生了玄荒救她那件事, 肖茹雪便借機說出了遺言,滿懷著愿玄荒一生安好的心愿離世。而玄荒也是孝順無比,他娘的遺言,他全部都做到了。
雖然肖茹雪的過世令他悲痛不已,卻至少沒有被仇恨所埋沒,否則,一定會像她一樣,無論隱藏得有多深,心中卻永遠有一個揮之不去的陰暗角落,散發著極深極深的仇恨與痛苦,日子過得腥風血雨,毫無快樂可言。
——直到第一次遇到了他,才令她的生活除了復仇以外,多了一絲期盼。
她永遠無法忘記,在那群亡命之徒圍繞的陰暗角落里,絕望之中看見那一抹清雅淡然、持劍而立的白色身影時,她如獲重生,激動不已的心情。
夜桐緊緊握拳,長長的指尖劃破了白皙的手掌,割出一道道血色印痕,她卻渾然不覺。
往常柔媚妖嬈,平靜如水的眸子里盡是陰冷,鋒利猶如寒刃,冷漠如同沉于湖底的冰川,撥開那一層湖面的偽裝,終于露出冰冷的尖角來。
已經知道真相的她,并不打算將這被隱藏多年的殘忍事實告訴玄荒。
她只是貝齒緊咬,猛然站起身來,長袖一甩,冷然一笑。
師父,你我兩家的仇,我會一起報!
———————————————三日后—————————————————
“報!宮主,一月之前那黑衣男子再度上訪,正在宮外等候,說非宮主不見。”彩蝶匆匆前來稟報。
夜桐回到宮中才三日,這人便來得如此神速。她勾了勾嘴角,眉角微挑,語氣慵懶隨意:“讓他進來。”
“是!”
*
“久聞逐月宮主美名,今日一見,果然美貌傾城,艷驚天下。”一磁性悅耳的男聲傳來,低沉而略帶沙啞,語速悠緩,不似江湖男子那般豪邁,反倒有皇室中人說話的味道,雍容而貴氣。
夜桐并不起身相迎,只是抬眸望去,便看見他果然一身黑衣,同樣面紗遮臉,不見真容。
衣服是上好的織錦緞,在陽光的照射下,腰間隱隱可見一朵金線繡出的精致牡丹,袖口是淡淡的云紋。
說起來,這衣服的品味,倒是跟夜桐幾乎一模一樣。
“公子連本宮主樣貌都未曾看見,何出此言。”夜桐輕輕一笑,猶如鶯啼悅耳,更似溪水柔美,“想必公子十分擅討女子歡心罷。”
“宮主言笑了。宮主雪膚花貌,冰肌玉骨,面紗有更勝無,美貌才情自不可擋,何須我去親眼判別。”男子對她的回話低低一笑,并不反駁,而夜桐卻透過他的面罩,感受到了他打量的眼神。
真是個口不對心的人。夜桐暗自好笑,這人也真擅奉承。
“公子請坐。”
“多謝。”男子也并不與她客氣,一撩衣袍便隨意坐了下來。然即便只是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卻也足足體現了他優雅高貴的氣質風度。
“不知公子不辭勞苦二度拜訪我逐月宮,所為何事?”夜桐一揮手,宮人便下去端了兩壺上好的碧螺春上來,濃郁的茶香彌漫屋中,悠遠而清新。
這可是稀客呢。得好好招待才行。
男子似乎淺笑了一下,回道:“宮主好直爽。”
“江湖兒女,說話行事哪似你們皇家人那么九曲十八彎的。”夜桐也不看他,輕輕拿起茶杯,吹著氣。茶水水面微波凌凌,騰騰熱氣裊裊而起,隔著水霧,看不清她的眼神。
皇家人,她可是最討厭了呢。說是恨之入骨都不為過。眼前這個人竟要自己送上門來,他的意圖,她只能略估一二。不過對方實力強大到什么地步,她可是一清二楚。
黑衣男子似乎愣了一下,她語氣中的嘲諷可是毫不掩飾。片刻后,他竟止不住地低笑。
“宮主如何知道我是皇家人?”他像是單純的好奇。
“一目了然。”
男子輕輕揚眉,嗓音低啞溫和:“那……宮主可知我是誰?”
夜桐輕輕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三皇子有話直說可好?本宮主不怎么喜歡繞彎子……還有,那面罩可否摘了,本宮主雖喜歡戴面紗,卻不喜歡看別人戴。”說罷,斜睨了他一眼,不帶一絲溫度。
“哈哈哈哈……”男子聞言大笑起來,卻依然笑得十分溫和,就連面罩下嘴角的弧度,也是恰到好處的高貴。
夜桐但笑不語,凝眸望他,笑意清淺。
“宮主果然好眼力。”男子從容不迫地摘下面罩,露出一張平凡卻難掩高貴的面孔。
他年近而立,并不算個美男子,一張臉放在茫茫人海,瞬間就能被淹沒。然而仔細看幾眼,卻會被他的溫和純凈,高貴大氣而吸引視線。
溫和而不失華貴,唇角淺淺含笑,給人莫名的親和感。普通平凡的五官,卻生生叫人移不開眼來。
而夜桐在意的,卻是他看似溫和無害,卻精明通透的雙眼。雙眸對視片刻后,皆是意味深長地一笑。
三皇子其人不簡單,她是早就曉得的。
而三皇子想的卻是,他果然沒有找錯人。
“無事不登三寶殿,三皇子請講。”
三皇子卻并不直接把話挑明,聲音低啞溫和,淺笑道:“宮主是個聰明人,不妨猜一猜如何?”
夜桐杏眸一暗,凝眸片刻,卻是對殿內所有人命令道:“都退下。”待只剩他二人四目相對時,她才幽幽開口:“三皇子對我的事,知道多少了?”
“我對宮主的了解程度,正如宮主對我的了解程度。宮主以為,我知道多少呢?”三皇子笑了笑,眼中精光一現,卻瞬間淹沒于他溫順無害的外表之下,難以捕捉。
她對他的了解,是全部。
那他對她……
“三皇子好手段。可我說過了,我不喜歡繞彎子。”夜桐眼神微冷,笑意卻愈發明顯。手心泛起了絲絲涼意。
棋逢對手,一著走錯,滿盤皆輸。
若真如他所言,知道了她全部的底細,那么包括她的隱藏實力以及復仇的目的,也必定應該知道才對。
三皇子淡淡一笑,露出誠懇之色:“實不相瞞,此次前來,乃是想借宮主的‘奪魂殺’一用。”他說得云淡風輕,仿佛是向人借一兩銀子一般,可求人的態度卻毫無傲慢,不卑不亢。
夜桐頓時雙眼一瞇,瞇成一條危險的警戒線!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了。就連她隱匿在暗中只為復仇而建的頂級殺手組織,只聽令于夜色無痕一人的“奪魂殺”,竟都被他查了出來!
然這只是一瞬間,她收回自己瞬間釋放的殺氣,恢復慵懶自若的神情:“真不愧是三皇子,比我想象的還要高明。可這奪魂殺于我的作用,想必你也該調查清楚了吧。然你執意要借,是想同我作一筆大交易呢,還是……強借?”
三皇子直視著她,目光依舊溫和:“我只是誠心求助于宮主,至于是交易抑或強借,則看宮主怎么論斷了。”
哼,好一只狡詐的狐貍。軟硬兼施,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三皇子,你要借奪魂殺之力上位,是么?”夜桐揚了揚眉。
“不錯。正如你所知,我勢力雖廣,士農工商皆有涉及,卻獨獨缺了兵。而宮主一手培育而成的‘奪魂殺’,人數即便少,卻是最精銳的復仇部隊,放眼我朝也無人能敵。因此便想借來一用,實乃誠心求助,還望宮主體諒。”
“聞說三皇子一心向佛,與世無爭。事實上卻不惜弒兄,弒父,弒君來上位的三皇子,當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呢……”夜桐輕笑,眼中透著淡淡嘲諷。
三皇子卻淡淡嘆了口氣,低啞朦朧的嗓音里似乎染上一絲惆悵:“皇位于我,其實可有可無。然我父王荒淫無道,壓迫百姓,不理朝政,早已惹得民生凋敝,怨聲載道。而我那皇兄與皇弟,依他們二人的性子,即便上位,昏君程度恐怕也比我父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夜桐挑眉,好笑地看著他:“三皇子是想說,這么做非你所愿,乃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我并非道德君子,崇高圣人,然而于私于公,我都不能將這帝位交予他們。我不敢保證我能成為千古明君,但至少能讓家國太平,百姓安康。若我皇兄皇弟即位,則必會生靈涂炭,百姓遭殃。想必這也不是宮主所愿的罷?”
夜桐瞅了瞅他誠懇不似騙人的神色,他眸子里平靜如一汪清泉,沒有算計,忽然嗤笑道:“家國百姓,與我一江湖女子何干……三皇子,且不說你我初見,我對你知之不深,無法確認助你繼位是于天下而言是功是過。但若是交易,總該有交換條件吧?”
三皇子微微一笑,笑容溫和腆然,仿佛能融冰化雪,溫聲道:“那是自然。按宮主原本的復仇計劃,該是一舉殺入宮中,與皇室兩敗俱傷,甚至同歸于盡的吧。”
他抬眸凝視她,溫柔笑道:“若是如此,無論成敗,宮主都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