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我……要走了。”
低柔輕緩的聲音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卻又堅決無比, 猶如磐石落地, 生生地砸進了玄荒心中, 激起千層浪花。
他似乎感到一陣陣窒息。
玄荒不是那般大驚小怪或暴躁的性子, 聽到這句話後, 沉默了半晌,俊眉不自覺地皺起,收起了嘴角那抹溫柔的微笑, 淡淡問道:“爲何。”
“同你回山一趟之後,我要趕回逐月宮, 處理些事情。”
他撫摸她髮絲的手不知何時已然停下:“那你, 還回否?”
夜桐悠悠睜眼, 靜靜地凝視著玄荒如月般清淡的雙眸,輕聲道:“大概是……不回了。”更確切地說, 是大概回不了了。
玄荒面色一如既往地淡然,即便聽見了這句話,也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只有那收緊的拳顯示了他心中突如其來的煩悶。
“我一直不曾追問你任何事,事到如今,你仍不願對我說, 是麼。”他甚至輕輕勾起嘴角, 笑得雲淡風輕。
她卻從他深邃的眸裡瞧見一絲淺淺的自嘲。
夜桐垂眸, 緘口不言。向來伶牙俐齒的她, 在這件事上, 卻沒有任何話可以辯解。是她自私妄爲,不顧後果, 卻要連累他一起承擔這份痛苦。
玄荒見她半晌不答話,手指微動,覆上了她的臉頰,輕輕摩挲著,苦笑一聲:“既然如此,何必……招惹我。”
他雖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難言之隱,卻一直等著她完全信任他,讓他與她共同承受她心中所有的負擔。
誰知,等到最後,竟等到的是這樣的離別。
方纔那甜蜜的溫存,就在她出聲的那一剎那,猶如瓷碗墜地,支離破碎。
夜桐聞言,長睫微顫,片刻後,低聲問道:“你……後悔麼。”後悔被她招惹,後悔喜歡上她,後悔……這所有兩人曾共同經歷的一切。
玄荒微微抿脣,不再看她,望向窗外柔美晨曦,似有兩隻青鳥從遠處青山上比翼飛過。
“若是就這樣分別,我……後悔。”
她的心頭猶如被什麼利刃深深紮了進去,這一次,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明槍暗箭刺入身體都要疼痛刺骨。
痛得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她做錯了麼。
是她做錯了吧。
過了良久,她才顫抖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極力使自己顯得不那麼動搖:“師父,對不起。”
她從他膝蓋上起來,兀自坐回了對面的座位。
玄荒自始至終再未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眺望著遠方,就連呼吸,似乎也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淡漠。
所以,他也沒有看見夜桐眼角流下來的那滴淚水,冰冷如斯。
——————————————————————————————————
“大師兄,你們回來……呃,怎麼臉色如此差?”風素原本歡喜地迎了上去,卻在看見夜桐和大師兄略顯蒼白的臉色後,嚇了一跳,擔憂地問道。
玄荒輕輕搖頭:“無礙。”
夜桐在風素問出那句話的一瞬間,便將所有情緒隱藏了起來,一如往常妖媚灑脫,對風素笑笑:“只是旅途勞累罷了,不必擔心。”
“我先回房休息,你們自便。”玄荒似乎一刻也不願與她多待,便只留給二人一個清淡的背影,邁步離去。
風素望著他的身影微微皺眉,從不見大師兄如此模樣,往日即便再疲倦,也給人溫和如風的感覺,怎的今日似乎有些……冷淡?
“風素,玄伯伯可回來了?”
夜桐的問話將他的視線拉了回來,風素本就不是個心思複雜的人,也不善於猜測他人心思,便立刻將這事拋在了腦後,咧嘴純然一笑,道:“回來啦,就在院子裡待著呢。”
夜桐報以一笑,隨即轉身,輕移蓮步,往玄笑天院子裡走去。
風素歪著頭,眨眨眼,不解地望著夜桐的背影。
怎麼覺得,夜桐竟有些……惆悵?
他的心裡忽然開始不安起來。似乎這平淡而溫馨的日子,要發生什麼改變了。可具體什麼原因,他也說不上。只是有種強烈的預感,她……
大腦一熱,在衝動的驅使下,他忽然跑上前去,追上她,扯住她的胳膊,擔憂地問道:“夜桐,你……不會要離開了吧?應該不是吧?”
夜桐揚眉,著實有些驚訝,這娃的敏銳就讓她也意料不到。
“嗯,是要離開了。”夜桐不著痕跡地掙脫他的手,對他雲淡風輕地笑笑,不作任何解釋,轉身離去。
在風素呆愣愣地出神期間,她已不在他的視界之內。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餘香,縈繞在他的鼻息之間。
而現在,就連這抹若有若無的餘香,也要消散不見了。
他……真的沒聽錯麼。
風素良久地立在原地,渾身僵硬,卻不知道手腳該往哪兒擺,也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
立了半晌,直到清風灌進了他的衣衫,冷得他渾身一抖時,他才恍然想起——
啊,他給夜桐做的護身符,還差最後的縫合呢……
——————————————————————————————
玄笑天盯著對面沉靜安然,豔美絕俗的女娃,捋了捋花白的鬍子,意料之中地問道:“要走了?”
夜桐輕輕點點頭,笑道:“此次回來,主要是向玄伯伯辭行的。多謝玄伯伯多日來的照顧,您待我猶如親女,處處維護我,這份恩情我會牢記於心。只是如今,也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玄笑天此刻一點也不爲老不尊,反倒是重重嘆了一聲,語氣深沉:“夜桐丫頭,你真準備獨自承受一切?老夫說過,若有困難,但說無妨。”
他能隱隱感到這件事絕不簡單,甚至,能隱隱猜到究竟是何事。
不料,這孩子從小到大,都肩負著這麼沉重的擔子。
“夜桐深知玄伯伯待我如何,然而我雖是個睚眥必報之人,卻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牽連他人,否則我也會良心不安的。”夜桐沉靜淡然,眼神卻十分堅定。
“那……我家玄荒小子,你準備如何對他?”
夜桐聞言,身形一僵,眼神忽而閃爍了起來,眼瞼微垂:“師父他……我……”
玄笑天眼神十分無奈,正經起來的他,彷彿比起平時更爲蒼老,語氣滄桑:“自你上山起,我便料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我兒待你也是一番真心,然你卻心意已決,你們……唉,算了,兒女情長,老夫也管不著了。你若還有一絲動搖,不妨多考慮一下,或者,平安歸來。”
他精瘦矮小的身板立在夜桐面前,語重心長。
夜桐收緊了手指,面上卻只是淡淡一笑:“是,夜桐謹記。玄伯伯保重身體,後會有期。”
“唉,去吧去吧……”
夜桐深深地鞠了個躬,轉身離去,在轉過身的那一剎那,卻已貝齒輕咬下脣,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