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于開封的百姓而言是一場劫難,霧起得迅猛且悄無聲息,來不及躲的行人被兇煞女鬼奪命,橫死街頭巷尾。慘叫慟哭回蕩在霧里,最后歸于死寂靜。天光驅散黑暗和陰霾,也將昨夜的慘烈呈現,整個開封肅穆陰沉。
天蒙蒙亮包拯就出府巡視,展昭等人跟在身后,誰都沒有言語。來到昨夜女鬼灰飛煙滅之處,除了看到展昭殘留在地上的血跡,其他的早已了然無痕。包拯嘆了一聲,“若是能早些除去鬼魅,何至于此……”
公孫策跟著一嘆,“大人,迷霧反反復復,雖開封府早有防備,可鬼魅魍魎變化多端難以捉摸,實在是人力不可及。”
展昭定在一旁不言不語,昨夜他從付云越那得知女鬼是因為喬山被帶走才暴怒大開殺戒。他想了一夜,因救喬山而死這么多無辜的百姓究竟值不值。付云越說世上沒有早知道,也沒有后悔藥。他何嘗不知,只不過不忍見此慘劇,若知曉會這般……呵,呼出一口白霧,索性甩了那些雜思。
包大人站了一會兒,緩緩道:“公孫先生,安置在開封府的傷員定要好生醫治。死者家屬……盡量安撫吧?!?
“阿彌陀佛。”一個聲音響起,“包大人,老衲愿替死者念經超度。”
眾人回頭,皆露出驚訝之色,來者是云破大師。包拯沉痛地點頭,“大師慈悲。”
云破大師施了一禮,緩緩道:“命有定數,天劫難逃,此乃天意。”
聞言,包拯心中悲憫又帶著怒意,“百姓無辜喪命,豈是一句天意便能化了?”
云破大師卻只是長嘆一聲,道了句阿彌陀佛,而后離去。包拯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語,若天意如此,他勢要逆天而行!
喬山仍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絲毫沒有要轉醒的跡象。公孫策也診不出什么來,灌藥針灸都試過,皆不見成效。包思善心里沒底,他不會睡一輩子吧?展昭木頭樁子一樣杵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自然也沒回應包思善的話。春妮站在床邊端詳喬山,暗自嘀咕瞧不出喬山哪里俊俏。
付云越倚著門,涼涼道:“他這一輩子也沒剩幾天了,早死早超生?!?
“烏鴉嘴!”包思善剮他一眼,這人就不會留點口德?說什么降妖除魔包在他身上,結果還不是展大哥把女鬼給除了?空回說大話!
展昭回頭,“女鬼的怨氣已除,應該沒有什么困住他,為何不醒?”
“我哪知道?!备对圃綉醒笱蟮?,“鬼魅精怪擅幻術,說不準她給這小子變出錦衣玉食,叫他舍不得醒?!?
對于這種說法展昭不置可否,也無從推測。春妮終于從床邊走開,看著展昭,“師兄,他是不是丟了魂?找個神婆來叫叫魂?”
展昭擰著眉,一個個都不靠譜??赊D念一想,又覺得這幾日的事就沒靠譜過!包思善斜付云越一眼,“找什么神婆?付大俠天資聰穎根骨奇佳,斬妖除魔都不在話下,招個魂算什么?是吧?”
“術業有專攻,這個我真不會。”
“竟有你不會的事?真叫人意外?!?
聽著兩人斗嘴,展昭突然道:“那具尸骸還沒火化?!被蛟S燒了之后喬山便能醒來。他這一提眾人皆收了玩鬧的心思,趕著去把那壇尸骸燒了。尸骸是放在破屋池塘邊燒的,黑煙里夾雜著焦臭飄向天際。展昭盯著熊熊火焰,那頭的景物在火焰中扭曲著,一如女鬼扭曲的怨念。
他一直困惑,大雪是在他去喬山家探訪時壓垮房梁砸碎酒壇的,而鬼霧卻早在年前就斷斷續續出現,那時候酒壇還完好無損吧?酒壇在破屋里擱置了十幾年一直相安無事,為何近來才有鬼魂作祟?這些疑惑無從探究,但愿這一切能隨著尸骸焚燒殆盡。
待他們回到開封府,喬山竟真的蘇醒過來。他渾渾噩噩地弄不清自己身處何處,包思善跟春妮二人擠在床邊你一言我一語,連珠炮一般發問,更叫他腦子發懵。最后還是展昭發話叫兩個姑娘安靜,這才讓喬山得以看清屋里的情況。他示意二人讓開,自己往前邁了半步,正色道:“喬山,這里是開封府,我們在城西找到你,你還記得出了什么事嗎?”
喬山木木地看著展昭沒反應,付云越倒是接道:“展大人,喬公子才醒你就板著臉問案,未免太不人道?”說著擠開展昭,伸手扶起喬山,“來,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再回話?!?
展昭:“……”
喬山就著付云越的手喝了大半杯茶,回頭看付云越,聲音有些弱,“涼的?!?
付云越尷尬一笑,隔夜水哪能不涼?展昭不想喬山竟也這樣不著調,這種時候還惦記著水涼,垂了垂眼,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么事嗎?”
喬山終于回神,困惑地看著屋里的一干人等,想著展昭剛才的話,反問:“我怎么了?”
幾人交換了個眼神,看來他是不記得了。付云越好心道:“你被女鬼關在棺材里沉塘,有印象嗎?”
喬山瞪大眼,聲音又虛又抖,“你,你不是說笑吧?女鬼?我何時見鬼的?”
包思善道:“騙你做什么?你的同窗鄧宏來報官說你失蹤了,后來是在池塘的棺材里找到你的。你真不記得了?”
喬山連連搖頭,“我只記得上元節那夜我出去擺攤代筆,后來……”他臉色變了變,想起來了,他回去時起霧了,然后他遇見了一個姑娘,那個姑娘問他要不要放燈。
“你跟她一起放燈了?”展昭接著他的話問道。果然,喬山點頭,他同她一道在河邊放燈,之后的事影影綽綽記不真切了。見此情形,展昭安撫道:“忘了便罷了,女鬼已除,無妨了。”
喬山松了一口氣,沒事就好。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偏頭見付云越笑嘻嘻地,“喬公子,你是真想不起來還是藏私?那女鬼跟藏寶一樣藏著你,應該帶你不薄吧?說說,她是不是幻化了錦衣玉食酒池肉林跟你……”
展昭實在難忍付云越的口無遮攔,咳了兩聲打斷他的話。付云越掃一眼他的黑臉,有些掃興地斷了話題,“這里沒我什么事,我出去溜達一圈。”
付云越一走屋里就靜了下來,展昭無聲一嘆,喬山記不得之前的事,他們守在這也無濟于事。再者,女鬼怨氣消散尸骸火化,這樁案子算是結了。至于他是如何被困在棺材里再沉入池塘都已不重要,人沒事就好。
過了幾日,事情都緩了下來。展昭尋了個空去找包思善,這回她倒是熱情,讓如喜上了茶,一副要暢談的模樣。展昭得閑,也就安靜地聽她閑扯。過了好一會兒,他得以插-上兩句,“如今女鬼已除,銅鈴物歸原主?!?
包思善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而后慢慢陰沉,他一定要拒絕她的心意嗎?展昭看她的神色便知不妙,卻仍道:“你帶著我才放心?!彼钌钗丝跉猓銖婞c頭。他不要她還能勉強不成?先前不是沒勉強過,最后還是這樣。突然間覺得沒勁透了,垂著頭無聊地扭著手指,不再說話。
展昭默了半晌終于道:“別的什么都好,這銅鈴你帶著我才安心?!?
包思善抬頭瞪著他,犟道:“若我說你帶著我才能安心呢?”回答她的是展昭的無聲嘆息,她扭過頭不看他,賭氣道:“不強人所難,不要便不要吧!”
展昭覺得冤枉,他哪是那個意思?偏偏遇著這種事他就笨嘴拙舌,怎么說也說不清。就這時,付云越從外頭晃進來,嬉皮笑臉地,“什么東西愛要不要的?喲!這可是好東西,我要了!”這個銅鈴一看就不是凡物,消災避邪不在話下。
展昭眼疾手快,一晃眼就將銅鈴取了回來收入腰間的夾層,問:“付兄怎么到這來了?”
付云越握握空無一物的手掌,笑道:“我來辭行。”
“你要走?”包思善吃了一驚,“去哪?”
“云游四海?!?
展昭低頭喝茶不予理睬,包思善心中的那點驚詫頓時蹤跡全無,他就不能說點實在話嗎?云游四海?說得跟苦行僧一樣!付云越見兩人半晌沒搭腔,再道:“你們就不說些珍重惜別的話?好歹我也算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吶。”
展昭從善如流地道了聲珍重,付云越翻了個白眼,他未免太過敷衍?包思善多少還是生出一些離別愁緒,“你真的要走?”
“騙你做什么?本來就只是路過開封。”
“你要去哪?”
“云游四海?!?
包思善撇撇嘴,干巴巴道:“恩公,珍重!”還是展大哥有先見之名,跟他多費口舌根本就是傻!
展昭放下茶盞,問:“什么時候走?”
付云越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馬上。”
呃?兩人一愣,卻見他已經朝門外去,聲音里依然帶著笑,“不知師妹跑哪去了,包子,你見著她替我向她道別,后會無期?!?
包思善立即跳起來,“喂!你等等!”她追出門卻早已不見付云越的身影,這就走了?還后會無期?展昭跟在她身后出來,四下看了看,嘴角微沉。付云越著實不簡單,來去悄無聲息,他究竟是什么人?
良久,他道:“過幾日護送喬山回老家,你一道去吧?!?
包思善眼睛一亮,笑了。